画像神探林宇辉 参与的上千起刑事案件中,已经破案的三百多起。受访者供图
画像神探林宇辉。受访者供图
61岁的山东退休警察林宇辉,为犯罪嫌疑人与受害者的画像上,加上了时间的刻度。
2018年4月,凭一张3岁女孩的照片,他画出一幅跨越时间的肖像,帮助成都司机王明清找到了走失24年的女儿。2017年7月,他为章莹颖失踪案的犯罪嫌疑人画像,协助美国警方破案,媒体称他为“画笔缉凶”的“神探”。
在山东省公安厅刑侦局工作了十三年的林宇辉,协助参与的刑事案件上千起,三分之一已经成功破获。美国著名神探李昌钰推荐他加入国际科学鉴定协会(IAI),是成员中唯一来自中国的模拟画像师。
慕名而来的求助者多了,林宇辉与家人商定了做一个“双百计划”,为100位被拐儿童与100位革命烈士免费画像。
如今,他已为64位被拐儿童画像,凭他们几岁时的照片与父母年轻时的照片,画出他们当下可能的模样。其中的5人,凭他画的像,认出了自己,得以与亲生父母团聚。他也为12位革命烈士画了像,他的画笔穿梭回到几十年前,画出他们生前的模样。
“网红林警官”
济南的秋天,红叶与青松环绕。林宇辉把工作室租在同一个小区,从家出来绕过几幢楼就是。工作室门边柜子上摆着他戴过的一顶警帽、与章莹颖案有关的画像资料。15张人物肖像素描贴在窗边的木板上,画像下方用铅笔写着他们的身份,譬如“四川失踪儿童某某”、“人贩子梅姨肖像”。
房间两侧墙壁上挂着他参加的电视节目和被媒体报道的大幅图片,客厅的电视调到山东卫视的新闻节目,每天都能看到林宇辉为被拐儿童与革命烈士画像专题片的视频。他调侃,“都说我成网红了,网红是什么我不懂,不过走哪儿大家都喊我‘林警官’了”。
妻子侯庆瑛在工作室的厨房忙碌着,餐具堆满橱柜,可同时接待二三十人。“那张画像帮王明清找到女儿后,找过来的被拐儿童父母实在太多了”。侯庆瑛说,工作室每天都有求助者找来,最多的一次来了七八个家庭,一家几口人一起来,她买来三大颗白菜,炖上粉条,做牛肉包子,晚上就给他们在工作室打个地铺。
在林宇辉印象里,2016年11月是个节点。当时他受邀参加央视节目《挑战不可能》,他根据三张模糊成马赛克的现场照片画出三张女性素描,成功从现场48位女生中辨认出目标人物。从这之后,找他画像的数量开始剧增。
2017年6月19日,林宇辉接到美国著名神探李昌钰助理刘世权的求助电话,“说手上有三段美国警方提供的监控录像,很模糊,问我能不能试着画像。”林宇辉反复看了视频几十遍,托专业人士提取其中的两帧图像,“隐约看到一个模糊的侧脸”,他从白天起草,画到翌日凌晨,画出两幅嫌疑人画像传给刘世权,再辗转通过中国驻芝加哥领事馆转交美国警方。
“画像起到多大作用咱们也不清楚,但嫌疑人被抓后,和第二幅戴棒球帽的画像一对比,乍一看是太像了,能有个七八成像。”林宇辉记得美国警方抓到嫌疑人的那个早晨,他与妻子被响个不停的电话、信息铃声吵醒,“电话都爆了,大家说,你上头条了,成网红了。”
他坐火车出差,总有人找他合影,请他签名。他开始注意自己的穿着,西装衬衫搭皮鞋,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妻子叮嘱他,“你成了公众人物,一言一行都代表老警察的形象,不要随便大声说话,不要随手丢垃圾,看到别人丢的也要主动捡起来”。
各种寻子群里时常弹出一句话,“林警官给我们孩子画一下像,肯定马上就能找到。”林宇辉形容他们话里的激动,“他们看到破案的希望,像对待神一样,实际上我能做的很有限。”
“没想过有一天有这么多的赞誉。”他挑出评论读给女儿听,请她帮忙注册个微信公众号,“写一写我做模拟画像的一些事”。那段时间,林宇辉每天要刷一刷文章下的评论,“以前还有人说,图片这么模糊都能画出来,是不是作假了,现在质疑的声音没有了”。
“跨越时间的画像”
11月1日,林宇辉早早醒来,泡上一杯红茶,坐在沙发上思考手头上在进行的几个案子:山东的一起被拐儿童案的资料已经看得差不多,该着手画个草图;广东佛山七年前的一宗抢劫杀人案,监控视频里截出几张图片,嫌疑人面貌模糊,得打印出来细细研究;第一幅红军烈士的画像安排在今天,他找出党员徽章佩戴在西装左领口。
找他画像的刑事案件大多是陈年旧案,最久远的一起案子发生在35年前,当年的办案刑警已经退休了,年轻的刑警接过案子,卷宗里仅有当年拍下的两张像素不高的犯罪嫌疑人照片,他委托林宇辉,“画一幅犯罪嫌疑人当下的肖像,如果还活着的话,他已经将近65岁”。
林宇辉的画笔在过去、现在与未来的时间里穿梭。陈年“冷案”与走失儿童的画像,是画一个人的未来肖像,而革命烈士的遗像,则是画过去。“都很难,特别是儿童还在不断发育中,只能根据一条一条线索推理,每一个人像一本推理小说。”
经过一面镜子时,他总不自觉停下脚步,端详镜中的自己,眼角微微下垂,两道法令纹更深了,嘴角多了两条浅浅的沟印,额头变大了,发际线上移黑发中掺了几根白发。走在路上,看人一眼后,脸型、五官和时间的痕迹,一一存进脑海里再合成一张脸。他的电脑、手机里存了三万多张人像,看到没见过的图片就加进去,相似的脸型放在一起,时常翻出来,“看图找不同”。
从深圳飞来济南的求助者彭鹤俊来工作室时,背了一大摞的纸质材料,请林宇辉为他的太爷爷画一张四十岁的遗像,“他是一位参与了百团大战的革命烈士”。
与彭鹤俊握手的一瞬间,林宇辉脑海中闪过几个要点,“田字型脸,不到五十岁,长了一对长寿眉,没有意外的话,他的父亲与爷爷也是如此”。他对着彭鹤俊带来的家中长辈的照片一看,“果真如此”。琢磨片刻,铺开速写本,落笔画出眉毛,再几笔勾勒出眼睛,“与家属有几分相似,又不同,一看能是一家人”。
林宇辉根据模糊的影像材料、目击者的几句描述或家族的长相特点,便能落笔成像。最难之处在人物的神韵,“眼睛,表现出的眼神,一眼就能看出像不像。”林宇辉便从眼睛开始画,“画像可能只需要几分钟,第一笔落笔前琢磨得几个小时,甚至几天”。
琢磨靠的是经验判断,经验从大量的人物观察中来。他的墨绿色速写本从不离身,随处一站、一坐,开始画面前经过的人物。开车等红灯的空隙,他翻开本子,画上几笔,几个红灯下来,一幅路人肖像画完。火车站、农贸市场,行人多的路口都是“写生”的好地方。
“模拟人像追求‘像’,眼睛鼻子嘴要精确地相似,而普通绘画更艺术,追求美感”。林宇辉时常一天画三十几张“细致的人像素描”,晚上睡觉时他都在画人像,他大致算了算,“还留着的人像素描都得有七万幅”。
用画笔推动破案
2004年,林宇辉调到山东省公安厅刑侦局视听侦查室。当时已经45岁,没有进过案发现场,不懂刑事侦查技术,他擅长的只有绘画。
他感到苦恼,“没真正接触过案子,也不知道能做什么。”他试着学习刑侦拍照技术,“血肉模糊的命案现场,还得拿尺子量好,拍得清楚准确,方便取证”,他坦言自己的恐惧,“这是让我胆怯的东西,实在克服不了,很苦恼”。
热播的纪实电视剧《中国大案录》给了他启发,“有个角色,用画像找人。”他抱着一摞自己的绘画作品找到分管领导,试着说明“画画也能帮助破案”。他给自己定了一个训练计划,见一个人画一个人,再问大家像不像,一有空就背着画夹写生,“只知道要画得像,没有地方学习模拟画像,摸着石头过河”。
林宇辉从五岁起就跟着爷爷学画,小人书不知临摹了多少遍,中学时打下了素描、国画的基础,在上世纪70年代下乡干农活时,他总爱坐在农家院里,听人唠嗑,画唠嗑的人。到1987年考入山东省公安厅任《山东公安》杂志美术编辑时,林宇辉“一心想当画家”。
林宇辉第一次接案子是2008年,山东泰安市发生一起一死两重伤的纵火案,仅有一位加油站员工对嫌疑人有点印象,他根据员工的描述画了十几张,逐张请她比对,最后确定一张交给警方用作排查。好几天后破案电话打来,“太激动了”,他马上申请去了当地,在审讯室见到嫌疑人时,“看一眼感觉就是他了,他剃掉了头发,但眼神骗不了人”。
2009年发生的青岛杀人碎尸案,林宇辉克服了对命案现场的恐惧,复原出尸体画像后,是一位40多岁的女性,邻居看到画像认出了死者,警方据此锁定凶手为女子的丈夫。
“到省厅的没有小案子,硬着头皮也要上。”林宇辉每个月得接一两起案子,画嫌疑人、受害人尸体还原的情况都有,画像时,案发时的场景像放电影一般在脑海中播放,“不恐惧了,但心里很压抑,很沉重”。一画完,他就拿出另一本速写本,对着家里的石头、木刻,或是做饭泡茶的妻子,“画点有生机、有力量的东西,唯美的东西”。
遇到线索模糊的,林宇辉只能“尽力一试”,他常问目击证人,“他像不像哪个公众人物啊?”譬如有一起案件,目击证人只打过一次照面,印象里嫌疑人是个“脸白白净净的男生”,林宇辉一提醒,她一拍额头,“像电视《康熙王朝》里那个三德子”。
2013年后,视频监控覆盖的区域更多,林宇辉接手的案子多为模糊的图像处理、人像还原。他每天对着视频一点点暂停,备好一个放大镜,从中找模糊影像的规律,如何着笔。长时间盯着屏幕,他的眼睛逐渐熬出了血丝,眼药水开始不离身,“视力倒是很好,不近视不老花”。
2016年,内蒙古通辽市发生一起故意杀人案,当地警方传给林宇辉一份凶手夜间驾车过卡时的监控视频,画面里,凶手故意用遮阳板挡住脸,能看到的,只有鼻子、嘴和下巴。
“根据鼻子和下巴,推断凶手有点胖乎,这类人的眼睛一般不大,通常也不留长发。”林宇辉根据经验推理绘制了画像。一个月后,凶手被抓获。通辽市警方给山东省公安厅的感谢信中提及,林宇辉绘制的模拟画像为“排查比对、缩小侦查范围和最终认定犯罪嫌疑人提供了重要依据”。
“同行的人更多了”
林宇辉参与的上千起刑事案件中,已经破案的三百多起。大部分的案件结果都没有反馈回来,林宇辉偶尔打电话给办案的刑警,得到回复,“案件有进展,正在排查中,画像挺像的。”
模拟画像也并非万能的技术。“画像很像就可以了,但画像无法作为证据使用,只能帮助刑警缩小排查范围。”林宇辉说,“像章莹颖案,画像无法让警察抓到人,这需要多种刑侦技术合作”。
当刑警的十三年里,林宇辉荣立二等功与三等功各一次。林宇辉已记不清自己具体是哪一年、因哪些刑事案件受到表彰,他感慨“一个案子结束又有下一个,没有停下来过,时间过得真快。”
2018年1月,林宇辉办了提前退休的手续。“那一刻很感伤,退休了,再也不能穿警服了,心情相当复杂”。
感伤的情绪很快消散在充实的退休生活里。妻子形容他,“身体差了,但精神特别好”。她算了算,刚退休时,林宇辉时常一天得画三四幅人像,加上研究材料的时间,“时常天亮了,餐厅的台灯还亮着,他在沙沙画着,他心脏不好,在医院住院都在给人画像。”
考虑到他的身体因素,家人加入进来,陪他一起完成“双百”计划。妻子是他的全职“助理”,整理好每张画像需要的文字与照片材料;女儿女婿运营着他的公众号,讲述着每一张画像背后的故事。
家人建议林宇辉带个团队,教教学生,他总摇头,来工作室学习的学生和警察都有,待上几天半个月便离开了,“沉不下心来研究,只想借个名”。从小学绘画的女儿开始了每天几幅人像素描的训练,发给他请求点评,得他一句夸奖后说,“以后我来接您的班儿”。林宇辉笑起来,“那你得把被拐儿童、烈士画像都做下去”。
林宇辉建了一个“刻骨寻人”微信群,拉进十几位合作过的刑警,后期成员不断增加,现已加入三百多位来自全国各地的刑警、刑侦技术员。
“同行的人更多了。”林宇辉回忆自己刚做模拟画像的那几年,碰到没有头绪的线索,“没有可以请教的人,都是一个人走在黑暗中,画出来了,一对比确实很像,那一刻才觉得天亮了”。
【同题问答】
新京报:未来的道路,你期望是怎样的?
林宇辉:我退休后,专职做模拟画像的刑警更少了,业余研究这方面的也就一百来人,我希望未来能将模拟画像的同行们召集起来,成立一个中国模拟画像协会,相互学习,提高技术,破更多冷案和复杂的案子。
【同行者说】
侯庆瑛(林宇辉妻子):
他特别痴迷画画,在家里每时每刻都抱着画板,几十年都是如此。等到他有退休的想法,他和我商量,想全身心投入在模拟画像上,特别是被拐儿童和革命烈士的画像,免费给他们提供帮助。我一听,太好了,这件事情很有意义,特别支持。我们都关注公益事业,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资助了一批来自农村的女孩上学,一直延续到现在。被拐儿童的家庭是很特殊的,他们时刻挂着孩子的事情,郁郁寡欢,抱着仅有的一两张孩子的照片才能睡着,多数的家庭一心扑在找孩子身上,过得非常辛苦。他一说,我就知道他是真正去了解这些人需要什么后,才决定做这样一件事。
退休之后,他比退休前更忙了,但他做这件事情的热情越来越高。他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好。
A特32版-A特33版采写/新京报记者肖薇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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