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王赢了一生，输掉最后一局

　　作者 / 姚赟

　　豪门的葬礼，也意味着商业帝国正式交班。

　　5月26日下午，“赌王”何鸿燊去世一个多小时后，其家人在香港养和医院见了大批媒体，交代赌王去世的详情和后事安排。

　　现场，太太、子女等20多个家人带着口罩，神情肃穆。

　　“父亲德高望重，爱惜家人，取之社会用之社会是他的教诲。这一日终于来临，但也无减悲伤，爸爸将会永远留在人们心中，会继续惠泽社会。家人会集体处理后事。” 何鸿燊二房长女何超琼作为代表向媒体作了简单的发言。

　　从这一细节，不少网友推测，何超琼从4房太太17名子女中最终赢得了这场财产争夺战争。同时，也有不少声音推测，何鸿燊去世后家族内部的争斗将会摆上台面。

　　多年来，何鸿燊最烦别人提的问题有两个，一是接班问题，二是四房太太、17个子女之间的恩怨纷争。这其实是一个问题，讽刺的是，当何鸿燊死讯传来，接班、豪门恩怨、夺权、原配等相关话题直冲热搜，讨论度远超他去世事件本身。

　　事实上，这些八卦猎奇背后，不只是何家的财富如何分配，以及茶余饭后的八卦新闻——这是一场以股权纷争作为开端的群戏，背后的博弈和对未来博彩业可能产生的影响，更加值得关注。

　　（发布会中，何超琼代表何鸿燊家族发言，图片来源见水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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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赌王也赢不了的人

　　不好赌的赌王，爱赢。

　　他的合作伙伴，前澳娱股东霍英东曾评价他这种好胜的性格，说“他看来对钱银并非看得很重，不过在争执上，跟叶汉（澳娱的创始人之一）也好，同我也好，他都一定要赢，他比较主观。好似大家搞珠城酒楼，有单好小的工程，他同人讲一定要争到，就要去争赢。就算打球，他说要赢，那么我多少都让他，知道他性格是这样的。”

　　然而，试着争赢家人的老赌王，最后也只能妥协。

　　2011年1月，89岁的澳门首富“赌王”何鸿燊，坐在自己的大宅的饭厅接受采访。视频中，何鸿燊直扑主题的同时，用了简单几句话瞬间点爆了剑拔弩张的氛围。

　　“我想把事情弄大，弄大到让何超琼不能承受。”视频中，这个说话都不太利索的老人，对着他的律师高国骏这样说出了本次采访的诉求，“很简单，何超琼和何超凤，当时在我的屋里，她（何超琼）迫使我我任何事，就像被抢劫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何超琼是何鸿燊二房太太的大女儿，一度她的梦想是投身文学和戏剧。

　　青年时期的她痴迷于莎士比亚，并且对其作品倒背如流。20世纪80年代，当何超琼考上纽约的瓦瑟学院并一路奔跑着去告诉父亲自己梦想成真的喜讯时——何超琼把这件事情看成是自己最大的骄傲，她几乎是那个年代里唯一考上这所戏剧界顶尖名校的华人学生。

　　但最后，在父亲何鸿燊的坚持之下，何超琼还是选择了商学院，毕业后更是从普通因哈昂职员打拼起，而后成功创办公关公司，一步步扎扎实实地走进了何鸿燊的商业视角。

　　一位对何氏家族甚为了解的人说：“何超琼说话就像她的父亲。”

　　同时，何鸿燊口中，女儿何超琼要“抢劫”的正是为何鸿燊赚取巨额财富的博彩企业香港Lanceford公司。

　　成立于1981年的香港Lanceford公司，是何鸿燊赌业王国的大本营，控制着市值700亿港元的上市公司澳博的股权。另外，Lanceford公司在海外还有多家赌场及早年何鸿燊在葡萄牙购入的不少地产。Lanceford公司的何家股权一直由何鸿燊一人持有。

　　二太太蓝琼缨后来当上了Lanceford公司的董事。2009年11月8日，即何鸿燊受伤3个月后，蓝琼缨又邀请两个女儿何超琼、何超凤加入Lanceford公司当董事。2010年11与29日，二房子女通过旗下的公司兴利嘉地产，获得何鸿燊持有的11.5%的信德集团股份。

　　与此同时，何鸿燊也没有冷落辛苦工作的四太太梁安琪。他跌伤后，于2010年12月10日，把6.03%澳博股份转赠给梁安琪，市值约57.6亿元，继而又将相当于澳博总股本10%的“澳博B类股份”悉数转到她手上。

　　而后，何鸿燊有明确把Lanceford公司一部分股权分给二房，并预留一份给三房，有关的分产安排交由何超凤全权办理。2010年12月27日，Lanceford公司所持有的澳娱公司股份，三太太陈婉珍分得其中50.53%的股份，市值约67.2亿元；二房子女则分得49.45%，市值约65.8亿元；何鸿燊仅保留0.02%。于是，二房和三房瞬间成了澳娱公司的最大股权拥有者。

　　签署协议后，澳博发出通告指何鸿燊转让Lanceford股权予二房及三房。

　　期间，何鸿燊的态度就产生多次转变。由公布股权变动翌日，声称代表何鸿燊的律师高国骏，指何鸿燊认为Lanceford股份转让未经他同意，然后于周三何鸿燊又于三太陈婉珍寓所内，指股权转让声明可以落实；岂料高国骏其后又代表何鸿燊入禀法院，控告二房及三房，并申请禁制令阻止处置Lanceford股份。

　　此后，由律师高国骏代表赌王入禀法院追讨该批股份，期间各房轮流接何鸿燊返家，四房争产的各项传闻此起彼落。

　　正当何家分配财产风波似乎难免闹上法庭之际，事件却峰回路转。2011年3月10日，何鸿燊及全体家族成员发出联合声明宣告“大和解”。

　　何鸿燊没有详细解释其财产分配的状况，但据澳博的通告披露，四房梁安琪于3月中获得3000万股澳博股份，于澳博持股量增至8.17%，至于Lanceford则主要由二房及三房持有，间接拥有逾55%的澳博权益。

　　争产风波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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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右摇摆

　　1979年底，何鸿燊58岁。

　　38岁的黄霑，准备写一本香港风云人物，而何鸿燊已经取得了澳门博彩专利权18年，是绝佳的采访对象。而后，黄霑跑到何鸿燊的二太太蓝琼缨在香港渣甸山的大宅里，听何鸿燊讲了几天几夜的故事。

　　他告诉黄霑，在日本占领香港的当天，早上他还在大学的安排下为抗日军服务，在防控警报监督室当接线生，晚上就被他的亲日派堂叔何甘棠叫回来，在宴会上给日本人当翻译。堂叔有命，何鸿燊不敢不听，“不愿意和日本头头交往，唯有赴会。心中想，一会儿夹菜的时候，一定狂嚼萝卜泄愤！”

　　（1979年，黄霑代表《民报周刊》采访何鸿燊，图片来源见水印）

　　最后出书时，黄霑选了何鸿燊作为开篇，因为他“是我见过的香港风云人物之中，最有人味的人”。

　　然而，对一个白手起家掌控5000亿家产商人来说，好胜和擅讲故事，也只是坊间对他的需要。

　　《澳门赌王何鸿燊全传》共有十四章，涵盖了何鸿燊的一生。

　　前7章的标题中，基本为“险中求”“拼命三郎”“争霸”“狠”“大事”诸如此类的关键词囊括了赌王创业的前半生。而后，“步步为营”“决裂”“引火烧身”“反目成仇”“家产纷争”等关键词，成为何鸿燊人生下半场的评语。

　　何鸿燊家大口阔，一直强调大家庭以和为贵，力争“一碗水端平”。但，事实是，4房17子，要一碗水端平不易。

　　自2009年何鸿燊在四太太梁安琪房内不慎跌倒并撞伤头部送进医院，众人看着屏幕中虚弱的赌王，更加意识到了传承。当时88岁高龄的何鸿燊仍身兼信德集团及澳门博彩股份有限公司两家上市公司的董事局主席，以及不少家族产业的大股东。

　　当时，谣言四起。

　　在坊间绘声绘色的描述中，赌王经过港安医院长达6天的抢救方缓缓苏醒。而当天，赌王的两家上市公司信德集团，收跌2.81%，澳博控股则跌4.55%，跌幅均超过恒生指数。

　　哪怕何鸿燊再不喜欢被外界问及接班人问题，大量报纸开始揣测到底谁是赌王的接班人——四太太梁安琪？二太太长女何超琼？还是二太太幼子何猷龙？

　　事实上，20多年前，何鸿燊就已经悄悄进行接班的部署了。

　　1995年，何鸿燊安排他与二太太蓝琼缨所生的女儿何超琼，进入何鸿燊的香港信德集团出任董事职务，进行磨练。2006年，何鸿燊安排二房的幼子何猷龙接任新濠国际的主席兼行政总裁。过去，何鸿燊曾表示不会让子女染指博彩业，不会让他们直接参与澳门赌场的运作。

　　此外，何鸿燊同时也逐渐将他的龙头企业“澳博”的管理权交给四太太梁安琪掌管。

　　何鸿燊除了在澳门赌坛上叱咤风云，在政坛上也是举足轻重。他曾经担任澳门基本法起草委员会副主任，以及澳门特别行政区筹委会副主任。

　　多年前，何鸿燊趁着自己仍有影响力，迅速培养自己的政治接班人。作为“富二代”，他的女儿何超琼较早前获邀为北京市政协委员，后来成为全国政协委员。何猷龙也开始在澳门和内地担任一些职务，崭露头角。而后，在一场澳门中华总商会改选中，何超琼被选为副会长，何猷龙为理事。

　　何鸿燊的四太太梁安琪在商界上也很成功，并向政界发展，在2005年和2009年连续两届获选为澳门立法会议员，还担任江西省政协委员、珠海政协常委等职务。

　　但，数十年的部署，依旧让这这艘5000亿的商业巨轮，风雨飘摇。

　　有媒体曾分析，何鸿燊家族的财富不管如何分配，对于澳门的博彩业都不是一件好事。因为，如果真的被瓜分掉，何鸿燊的股份四分五裂，何家没有一个人可以成为大股东，可以有力地掌控“澳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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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承困境

　　葬礼不仅是对人生的评价，还是一个人生前人脉的展示，是亲情的宣泄。葬礼是此生的终点，似乎又是彼此的起点。

　　1981年6月，何鸿燊和大太太黎婉华所生的长子，32岁何猷光因车祸去世。在广为流传的版本中，丧子期间，何鸿燊收获了第三段爱情。

　　然而，维多利亚港边的香港中央图书馆阅览室，有一个“香港地方史”资料库，其中有不少“小段子”。

　　其中一个，就关于何鸿燊和他的大儿子：何鸿燊在出殡当天仍然去信德中心的办公室上班。他一个人在屋子里待了很久，然后传话给下属说。大少爷平时用的车以后不要再开到公司来了。

　　寥寥数语间，看见了一个更接近父亲角色的何鸿燊。

　　何猷光出生于1949年，因为是财团家族的长子，何猷光一出生就是被当成接班人来培养，从小就被何鸿燊带在身边，出席各种活动。同时，何鸿燊还把何猷光的英文名定为“罗伯特”——这是何鸿燊的叔叔，同时也是香港第一位首富何东的英文名，器重程度可想而知。

　　这才有了争产风波，也才有了何超琼另类胜利、意外掌权的机遇。

　　根据2017年“新财富500富人榜”的数据，我国50以上民营企业家占比为67%，这意味着近七成的中国家族企业需寻找接班人。与此同时，这也意味着未来五到十年内，我国将有300万家民营企业面临接班换代的问题。

　　而这个最不愿意被何鸿燊提起的话题，成为赌王最大的枷锁。

　　香港一位专栏作家这样描述澳门赌王家族上演的豪门恩怨：“这个故事会让人流泪，精彩程度简直超过任何一部电视剧。它包含了故事中所有好玩的因素：性、阴谋、权力斗争以及难以计数的金钱。”

　　赌王何鸿燊去世后，不少网友在社交媒体绘声绘色地脑补这场即将到来的豪门恩怨：老掌舵者去世，接班人不确定，4房17子自带错综复杂的关系，这是绝佳的电视剧开场。

　　甚至有人都将剧名都想好了，就叫《澳门风云》。

　　但，撇开这些令荷尔蒙分泌的“性、阴谋、权力斗争以及难以计数的金钱”要素外，商业的事还需回归商业。传承不是把企业传给一个人，更重要的是制度的建立和企业文化的传承，如何言传身教和灌输正确的家族价值观，是家族传承的基本功。

　　另一组数据显示，美国80%的企业为私人所有，《财富》杂志前500企业中，三分之一由某个家族控制，但只有不到30%的企业能够传承到第二代，10%的企业传承到第三代，这些企业的平均寿命为24年，其中，一个不可忽略的原因就是传承过程中出现了分崩离析。

　　2011年家产风波之后，有人提出了担忧：虽然何鸿燊之后的澳门博彩业仍然六雄并立，但随着美资博彩企业势力不断膨胀，此消彼长的趋势不会改变。美资的“威尼斯金沙”“永利”和“美高梅”在澳门的博彩收入已经达到甚至超过他们在美国赌城拉斯维加斯和大西洋(600558,股吧)城的收入。

　　尝到了甜头的对手，怎么会轻易放弃扩张的机会。

　　外有强敌，内有纷争，这种情况下，如没有一个强有力的接班人或是一套稳健的制度和文化，就算何鸿燊价值5000亿的商业版图和平分到各个子女和太太，对澳门博彩业来说，也将迎来巨变。

　　“权力给了我们礼物，让我们像他人看我们一样看清自己！自由的金钱对我们来说是个大错，是个愚蠢的想法……”卡内基的墓志铭，也是诗人罗伯特·伯恩斯在1785年《给寄生虫》一诗中的一段话。

　　26日，何鸿燊家人见记者时，何超琼提到了何鸿燊的葬礼：“至于葬礼在香港还是澳门举办，暂时没有细节可以提供。”

　　不知，何鸿燊的墓志铭将是什么。

　　参考：

　　1.《澳门赌王何鸿燊家产风波背后》BTV档案

　　2.《澳门赌王何鸿燊全传》金泽灿

　　3.《后何鸿燊时代澳门博彩业的博弈》纪修

　　4.《赌王病了》雷晓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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