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万元普洱茶、200万人抽签抢购，背后是地下灰产的“技术革命”

你喝过价值上百万元的普洱茶吗？

近几年，云南频频传出“天价”普洱茶，从68万的茶王再到拍出88万的冰岛老寨古树茶。每年的天价茶都会掀起一阵舆论狂潮。

但实际上，大部分普洱茶的价格在100元至600元之间，少数在上万、上十万，甚至还有不少十几元就能买到的普洱茶。

天价普洱茶和十几元的普洱茶到底差价在哪里？普通人可能未必真的能品出区别。

本期显微故事讲述的一群茶产业从业者，他们之中：

有的人曾参与过“炒茶”，指出茶叶的高价门道不来自于爱茶之人，而是背后的地下黑产；

有的人是茶叶创业者，分析了茶叶成本和利润的边界到底在哪里；

还有的人是中型茶企员工，指出高价茶大多是茶企营销手段之一，目的是为了带动低价茶的整体销量……

以下是关于他们的真实故事：

文 | 扬清、MacKenzie McAvoy

编辑 | 万芳

天价茶不是买来喝的

我参与了这个地下产业的“技术革命”

郭仁辉 90后 潮汕人 潮牌倒爷

茶叶，这一原本用来送礼的东西，在这几年摇身一变成了“金融投资”品，吸引得我身边的同行都开始陆续加入到“炒茶”行列里。

带我入门的是一个在地下钱庄洗钱的兄弟，按他的话讲，那些发展迅猛的茶企茶行多少和洗钱有点关系。

零几年的时候流行“互联网+”，那时候就有些商人看准了这个风口，开始用一堆天花乱坠的概念炒作普洱茶。

先入场的资本方靠着囤货量成了庄家，通过库存的茶叶左手倒右手，单方面控制茶叶价格。

图 | 广东芳村茶业城是国内最大的茶叶集散地

云南一些小村落近水楼台先得月，开始玩起了双向期货交易。

他们为此特意做了个移动端交易平台和大盘指数，在上面可以赌茶价涨跌，甚至可以加杠杆。

赌的是茶，赚的是真金白银，活脱一个文人雅士的风流赌局。运气不好的，一个月亏个几十万都是常有的事。

至于茶价涨跌的原因，不管你分析得多么头头是道，说到底还是看庄家的心情，拼赌客们的运气。

高价还有一部分原因是被不法分子带动的。

图 | 和普洱茶相关的交易平台

对于那些想要把自己的钱“洗白”的人来说，地下钱庄的洗大额黑钱路子繁琐。

很多人会选择倒卖房产和古董艺术品，再或者通过金融手段买卖股票等方式慢慢洗。

但这种洗钱方式太容易被人发现，还需要为打点关系付不少隐藏成本，普洱茶超高的溢价无疑是这个地下产业的“技术革命”。

碰上需要洗钱的客户，地下钱庄和普洱茶市场的庄家们会协商抬高价格，再让客户用高价把这批茶叶买下来。

等到茶价慢慢回落，地下钱庄再把这批茶叶买回来，或者是事后把钱打回给客户，左手倒右手的功夫，钱就洗干净了。

图 | 曾拍出88万元的冰岛老寨古树茶

用这种方式洗钱的钱庄一般不接几百万的小单子，庄家拉高茶价也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手续费自然也高一些，一般在20%左右。

洗钱的客户基本上会选择留下这批茶叶，做地下产业的老板们多的是需要送礼打点关系的地方：

拜托朋友低价卖给长官，过段时间再高价买回来，这个顺水人情也就做成了。

或者送给这些帮忙疏通关系的长官，摆在展柜上，那些有求于这些长官的老板自然会识相地用高价把这些茶叶请回去。

国酒和名烟管得严，普洱茶目前至少还是安全的。来回几趟，长官柜子里还是那几提普洱茶饼，账户里的数字却开始多得惊人。

这样的戏局自然需要大量的筹码进行运作，别说，这普洱茶饼长得真挺像赌场里的筹码。

那个带我入行的朋友，做的是刀口舔血的活，求的到底还是一个“稳”字。

他常告诉我们，赌局里头，赚钱的永远只有庄家，赌茶这事情，可千万碰不得。

但他还是给我指了条赚钱的路子，下半年的电商购物节最多，茶厂都会放出少量茶叶在网上低价贩卖。

原本市价两万多的沧海普洱，淘宝在“双十一”的时候按七千多的出厂价售卖。

这个时候兼职一下黄牛，在各种“冲冲群”里头放单，让这些终端倒爷们抢购，再加价2000收回来。

每单净赚万把块，“双十一”和“双十二”做个十几单，每年赚个十几万不成问题。

在电商平台抢购普洱的多半是年轻人，平日里的主业还是哄抬潮流衣物的价格，闲暇时赌盲盒。

只要有哄抬价格的地方，永远有他们的声音，只不过普洱茶市场的水太深，他们炒不动。

我也不怕他们私底下跑单，毕竟这些天价普洱有价无市，他们没有出货的地方。

头部黄牛直接和投资公司合作，这些投资公司就是前面说到的那群庄家。在他们的估值系统里，普洱和白酒可是优秀资产。

和电影“血观音”里头说的一样，今天10块钱去买，明天100块钱卖出去，这么迷人的事情，谁不喜欢。

这个市场，每隔几年就有人唱衰，说是普洱茶要开始崩盘了。

图 | 古董级普洱茶拍卖现场

我不大理解他们的逻辑，或许只是他们的格局太小，等这个热点过去了，换个热点继续炒作就成了。

会把这些真金白银拿来泡水的老茶客终究是少数，东莞的普洱茶存货够中国所有普洱茶客喝一年，可在这么高的交易量下，东莞的库存压力依旧严重。

正经老茶客都有自己的口味喜好，炒作茶叶的资本也试过在潮汕地区哄抬鸭屎香型的单枞，最后基本赔得血本无归。

都是老茶客了，是骡子是马一眼就能瞧出来。最终真正接盘这些天价普洱的，多半还那些90后的年轻人。

大家整天都喊着区块链、球鞋和普洱茶的高溢价是智商税，迟早要完。我不否认，但这也不妨碍有成堆的人在里头赚到了钱。

大家都在裸泳，我们只要保证在潮水褪去前离开就好了。

别买低价茶

但高价茶也未必真能喝

张曦 ??35岁 ?西双版纳? 普洱茶小企业创业者

我和妻子都是西双版纳人，妻子家里有茶树，结婚后我就帮着一起做起了茶叶生意。

我们的茶厂不大，但有自己的茶树。为了保证茶叶质量、防止农药化肥超标，我们从不对外收茶叶，并纯手工炒茶，产量十分有限。

和大茶企不同，我们这种小厂没自己的品牌、也没有那种特别大的销售网络，主要做一些熟人生意。

价格虽比不上“天价茶”，但也不低。比如出价600多元/斤的茶叶，代理拿到上海实体店去售卖后，零售价就达到了2000多元/斤。

关于市场出现炒到几千万，几百万的天价茶，背后也是有多种原因的。

炒房子、炒股票、炒鞋子大多也都是同一批人，他们看到有利可图就来炒茶，但不是真的爱喝茶。

炒茶的人大多炒普洱茶。和其他茶叶不同，普洱是可以存放的，而且放越久、发酵时间越长，味道也就越好。

储存得当可以长期持有，让普洱更具备可炒的金融属性。

天价茶多来自于树龄在100年甚至1000年的古茶树。

以老班章为例，有几千年历史的老班章古树茶就那么几棵，其中大多老茶树基本早被承包，到春季就直接被承包商采走了。

去年冰岛一颗古树茶，当场没有采摘就拍卖了80多万，但采摘后晒干估计也就一两公斤茶叶，一斤能到20万左右。

但全世界能有多少棵上千年的古茶树？不到两位数。

因此，大部分天价茶是来自于茶厂的营销套路，以假乱真。

我见过太多售价10多元的茶饼，就说自己是普洱茶饼。

但做茶叶的人都知道，这点钱连采摘成本都覆盖不了，更不用说加工制作、运输、营销成本了。

所以有些茶企会把利用天价茶带动自己的口粮茶，助力同品牌低端茶叶炒出高价，保证总体利润。

如果你只是爱喝茶，千万不要盲目购买几十万的天价茶。不仅不能保真，就算你买到真茶，喝起来的味道和普通茶也是区别不大的。

如果真的喜欢茶，只要原料品质有保障、喝着挺舒心就行，别上那些商家的当，交了智商税。

200万人抽签买茶

天价茶到底有没有买来喝的必要?

云叶 ?30岁 ??云南西双版纳勐海 ?茶企市场营销部员工

我们茶厂建在云南西双版纳下的勐海县，那里的布朗山布朗族乡下辖有老班章、新班章、老曼娥等五个自然村落，是有名的班章普洱茶的主产区。

中国茶叶分四大产茶区，六大茶类，但单普洱茶就分很多地区。

普洱茶论地域、山头，如冰岛产于临沧，易武茶则出自隔壁的勐腊县。虽然都叫普洱茶，但是山头不同则口感不同。

炒茶，既有市场的原因，也是茶企的商业运作方式之一。

我们作为一个中型茶企，品牌知名度有限，不选有风险的发展模式，也就不会盲目跟风炒茶。

业内一些大茶企炒茶，比如大益。

前段时间，大益在天猫上推出“沧海”，发售量为5000提（指每七饼茶用一个笋壳包装，一个包装称为一提），发售价为6199元一提。

10月21日，“沧海”在天猫上预售抢购完后，微信群、大益粉丝群、闲鱼等平台就开始大量散布高价信息，价格被一路哄抬，最后市场上流通的价格已经比发售价涨了几倍。

购买还要抽签，在天猫抽签中，产生了超过200万人抽签的“盛况”。

虽然茶是拿来喝的，但它有可储存、可增值的金融属性，市场会有一部分要拿来投资也没办法杜绝。

几千万的天价茶是市场中的少数。但是高价茶，确实是供求关系决定，它的原料就不菲。

比如老班章和冰岛，原料跟茶农买，就2-3万/斤，最后干茶的价格自然也高。

不过大部分一万一饼的老班章不一定全是老树茶原料，而是古树茶和小树茶的拼配，最后口感和味道配出来也是差不多的。

有钱当然可以去买一点高价茶。真正好的东西量少，自然价格高。

开茶店并不赚钱

说卖茶赚钱的一定不是正经商人

秀婵 ??28岁 ??浙江杭州 ??龙井茶店销售员? ??

我做了好几年茶叶生意。

开茶店的利润没大家想的那么高，保证不赔钱能活着就不错了。

市场上做茶叶的人或是有茶山、有销售渠道，很少有人白手起家做这个。

茶店都是茶企做大后的“副产品”——他们开店的目的在于把茶叶做成快消品、礼品、或者其他品牌营销作用。

炒茶在我们这行里看，并不是一门正经生意，而是纯粹的金融游戏。

我朋友曾花十万买了七饼老茶，卖家说是60年代产的茶，但我们喝完都感觉到有霉味，十道后霉味才散去。

价格到几千万的茶就更不用提了，大多是炒出来的。

存20年的，就忽悠你说自己存了40年，毕竟谁也没法考证，反正大多喝不出来。还有人会通过技术手段造假，把新茶用特殊工艺重新制作，让它的口感像老茶。

除了普洱茶，安化黑茶也被炒作过。

普洱茶讲究年份，黑茶讲究功效，说喝了包治百病。销售方法和传销差不多，拉人头、发展下线、在人头上抽利润……

但高价茶也能反映一些市场需求的变化。

一些专做茶行业研究的，会结合现代人的身体状态判断未来流行哪些茶叶，提前囤好接下来几年会流行的茶。

紧接着，茶厂、经销商、门店都会跟着这个趋势造势，以至于某类茶就更火爆了。

不过，如果你想买一些好茶叶，每斤1000元的价格是至少的。

以龙井为例，如果鲜叶100块/斤，干茶就要400元/斤，再加上后期加工、厂家利润、经销商利润等，卖到上千元也正常。

但再好的龙井，最多也就买到5-6万元，上10万的肯定是炒作无疑。

如果真喜欢喝茶，市面上一些品牌的绿茶，单枞，大红袍，普洱茶，乌龙茶都可以考虑，而且最好去直营店购买。

相比经销商和网店，企业为了打品牌，直营的实体店依然有不少好品质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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