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伟道来 | 青瓦台的魔咒与文在寅的权杖

经济观察网 王义伟/文 1月14日，韩国最高法院对前总统朴槿惠亲信干政案和受贿案作出终审判决，判处其20年徒刑，加上此前干涉选举案的2年，朴槿惠的刑期累计为22年。

在此之前，2020年10月29日，韩国最高法院对前总统李明博贪污受贿案作出终审判决，判处李明博17年有期徒刑。

两位前总统先后被终审判处重刑，又一次验证了在韩国流传甚久的“青瓦台魔咒（青瓦台为韩国总统府所在地）”：历任总统在卸任之后都没有好下场。

现任韩国总统文在寅还有一年的任期。

他能逃过这个魔咒吗？

我们一步步分析。

与几位前任相比，文在寅的一个重要特色是命硬。监狱他已经几进几出了。青瓦台他也几进几出了。这是一个从天堂到地狱来回穿梭的人。

正因为命够硬，他才做了前任做不到的大事，啃下了韩国政治改革中最硬的骨头，大幅度削减了检察系统的职权。

由于制度设计的天然缺陷，韩国的检察系统成为该国国家机器中的一个另类，不但权力太大，而且几乎不受制约。更奇葩的是，每一位离任后倒霉的韩国总统，都是被韩国的检察官拉下马的。时间一长，韩国检察系统本身也成为了一个特殊的利益集团。

正是因为这种特殊的状况，文在寅在参选总统之际就发下誓愿，一定要降服检察系统这头怪兽。

但文在寅的聪明或者说狡猾之处在于，他在处置检察系统之前，最后利用了这个怪兽一把。

2017年5月，文在寅当选韩国总统。当年12月，韩国大检察厅成立特别调查组对前总统李明博展开调查。

文在寅的恩师和密友、前总统卢武铉是被李明博执政时期的检察系统逼死的。所以李明博是文在寅不共戴天的死敌。文在寅就职后对李明博展开报复，一点也不意外。

在对李明博的调查取得实质性进展以后，文在寅采取了掐头去尾的方式削减检察系统的权力。

掐头，就是韩国国会于2019年12月表决通过了《关于设立高层公职人员犯罪调查处的法案》，成立独立的反腐部门，专责高级公务员贪腐的调查处置。这等于是拿走了检察系统调查总统的权力。

去尾，就是调整检警关系。在原来的权力设置架构中，检察系统对警察系统有绝对的控制权，这导致警察系统普遍的不满。2020年1月，韩国国会表决通过了《刑事诉讼法修订案》和《检察厅法修订案》。根据新法案，检方对警方侦查活动的指挥权被取消。这彻底纠正了长达65年的畸形的检警关系。

在给检察系统掐头去尾之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文在寅留了一个后手，让法务部和检察厅之间的法检之争继续发酵。

法检之争是韩国政坛又一道“特殊风景”。在韩国司法领域，法务部是检察厅的上级，但检察厅又相对独立。一个想管教，一个不服管教，双方关系复杂敏感、大部分时间势同水火。2019年9月，文在寅任命了一位新的法务部长，结果在很短的时间内，这位部长就被检察厅逼走了。2020年1月，文在寅又任命了一位法务部长，法检之争掀开新的一页。双方矛盾在2020年11月达到高潮。这个月24日，法务部长责令检察总长停职。检察总长不服，向法院提出诉讼。12月1日，韩国法院裁决检察总长获胜，检察总长返岗。法检之争持续成为韩国社会的热点，到最后，文在寅本人不得不亲自出面向国人道歉。

挑起法检之争如果真是文在寅有意为之，那么这一手玩得真是行云流水、非常漂亮。他先是利用检察系统的权力收拾了仇敌李明博，然后再给检察系统削权，削权之后又让这个系统持续陷入法检之争，用高潮迭起的法检之争对冲检察系统权力被削弱之后的反作用力。等大戏落幕，权力的再平衡已经悄然完成。

对于新成立的反腐部门而言，一来机构新成立，牙齿还不尖利，不可能上来就打大老虎，更不可能打总统的主意。二来，文在寅就是这个机构的缔造者，他们怎么可能反过头来去调查缔造者呢。

这是文在寅为自己设置的一道安全阀。

问题是，这样的话，文在寅就安全了吗，就能摆脱青瓦台魔咒了吗？

未必。

因为文在寅即使废了检察官的武功，韩国还有富可敌国的财阀。

韩国财阀的代表性企业之一，是三星。

文在寅对三星，也不客气。

1月18日，韩国首尔高等法院就三星电子副会长李在镕行贿案进行重审宣判，判处李在镕有期徒刑2年零6个月，李在镕当庭被捕。

李在镕是三星的实际控制人。

这个判决影响重大。

在笔者看来，追杀、重判李在镕，文在寅以及韩国司法系统用力过猛了。

因为，韩国的经济结构决定了以三星为代表的大财阀对于国计民生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韩国的GDP是1.5万亿美元左右，而三星集团年营收高达3000亿美元。一家企业的营收就占了全国GDP的五分之一，三星的分量可见一斑。另外，三星的手机、芯片等业务在全球半导体领域处于领军地位，在全球范围动见观瞻。这样的企业，上可以影响总统选举，把总统培养成财阀的代理人，下可以影响普通百姓，决定着就业和民生。

从这个角度讲，韩国总统的青瓦台魔咒，很大程度上就是韩国财阀与中央权力的博弈所致。

文在寅可以杀李在镕的锐气，却无法消灭三星。对三星实际控制人的追杀和司法羞辱，只会加深双方的仇怨。

如果文在寅能重塑韩国的政企关系，使得大财阀与中央权力达到某种制衡，不至于好勇斗狠，不至于你死我活，果真如此的话，也许从文在寅开始，就真的没有韩国总统在退休后遭遇不测了。与更加平衡的警、检、法权力架构相比，韩国更需要一种和而不同的、亲上加清的政企关系。而要想建立这种新型政企关系，应该是文在寅先伸出橄榄枝。

1月18日，文在寅召开新年记者会。有记者问他是否考虑特赦两位前总统，文在寅说时机未到。

两位前总统都是终审判决不久，现在谈特赦确实有些为时过早。但两位前总统吸引了太多的关注，相形之下，李在镕被忽略了。

事实上，如果文在寅选择首先特赦李在镕，那才是他手中权杖的神奇一挥。

因为这样的一挥，是在点化财富与权力的死结，也是在点化那个阴魂不散的青瓦台魔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