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大山里的声音：杉语、人语、鞭炮声

旅游业兴办前，村里都是留守儿童和老人。现在不一样了。

从除夕夜开始，海拔1400米左右的金佛山支脉水井山就苏醒了。

焰火、礼花、鞭炮，让城里人羡慕的声、光、电在重庆市南川区山王坪镇山王坪村响彻和照亮一夜后，初一从后山传出第一声炮，再将噼噼啪啪的声音迅速传递到村子里的各个角落，持续不断。

阳光从农村新盖的房子二楼窗户里照进来，照进倚靠在院子里矮墙上90多岁老人们的脸上。眼前嬉戏的孩童和谈笑的亲人们，脸上堆满了笑容。

山王坪多杉树，十万亩原始林海，万亩水杉和柳杉。过年了，外出打工的人回来了，游客也来了，往常平静的山谷里，除了风吹时的杉语，多了笑声和鞭炮声。

“现在家家户户过年放鞭炮。我算了下，我们村人均一人100元的鞭炮钱，一个春节放下来就是20多万元啊！”2月19日，山王坪村的村民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说。

山王坪村发展旅游也就是近几年的事。

山王坪风景 文静摄

山王坪建有中国首个喀斯特国家生态公园，属于环金佛山区域，当地人习惯把它称为金佛山的东坡。山王坪拥有全国独有的“双色彩林”奇观以及中国已探明面积最大、特色最显著的生态石林。金佛山是世界自然遗产，全国喀斯特桌山的典范，也是重庆第一个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一次“双色林”的偶然发现，让背靠金佛山、藏在深闺中的山王坪火了起来。50%以上的森林覆盖率、负氧离子含量居全国前列，富含矿物质的山泉水和新鲜的蔬菜、蜂蜜和中药材，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来到山里，其中也包括回乡的村民。

从精准脱贫到乡村振兴，靠山吃山的村民们正在把绿水青山变成金山银山。

从外出打工到本地就业

今年50多岁的杜洪伦从重庆周边打工回来，做了一件和往年不同的事。

年刚过，初二一大早，杜洪伦开着儿子的车把新买的61公斤的土膜就拉到地里去了。在山王坪村里的田埂下，经上报乡镇，他经允许挖了一个小小的鱼塘。

老杜有着20多年养殖观赏鱼的经验，常年在外打工，曾师从国内锦鲤养殖第一人多年，被多家养殖类的上市公司聘用。如今年岁大了，看着山王坪旅游方兴未艾，老杜想在老家留一个“新事业”——先放一点食用鱼，再慢慢养观赏鱼，为游客增添一点乐趣。

毕竟，在山王坪村，养殖观赏鱼还是一个空白。

这一次，老杜很上心，前期已经投入10来万元。弄个鱼塘不容易，先请了挖机来挖淤泥，然后全家总动员挖沟、铺土膜防止滑坡，再用生石灰消毒鱼塘，放水，养鱼。其间，鱼塘需要人照顾、投放饲料等。老杜还没完全拒掉外面挣钱的活路，但请了自家兄弟来看管，自己也不时回来看看。

几年前，乡镇动员山王坪村发展农家乐，正是由于老杜一家犹豫不定，错过了一次致富的机会。这一次，老杜不想再错过。

杜洪伦的妻子周姐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每年夏秋季节，很多人上山来看双色林，蓝色的水杉和红色的柳杉相映成辉，游人络绎不绝。乡里村里动员大家发展农家乐满足游客住宿，外墙改造按巴渝民居特色，屋里的床上用品由政府出钱添置，并修建厕所和化粪池。

结果地理位置绝佳、位于村公路边的杜洪伦家选择了外出打工。有村民在2014年开了农家乐，有30多个房间，第一年就赚了60多万元，还在南川区开了两个渔庄。

“村里现在有14家农家乐，加起来100多人就业，提供了村里就地务工最多的岗位。”2月14日，在山王坪村当了16年书记的原村支部书记周安全在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采访时说。

他说，山王坪村总人口2164人，560多户，其中常住人口1600-1700人，劳动力占常住人口的一半左右。山王坪从2000年发展旅游以来，真正火起来才四五年，但外出打工的只有几百人了。

山王坪村的蜂蜜养殖 文静摄

周安全掰着指头给记者数村里的岗位。山王坪上的一个大型基地项目从2014年开工到2020建成，累计务工人员多达二三百人，都是村里的劳动力。山王坪喀斯特国家生态公园有四五十人去打工，发展猕猴桃、苞谷和中药材特色产业有20多户，养蜂专业合作社20多户，村里有两个卫生室4个人，从南川到水江镇再到山王坪村跑运输有5-6台车，高山蔬菜种植有30多人。再加上政府提供的公益性岗位如村里垃圾站转运17个人，村委会、妇幼组织有7个人，重庆市林业局聘用的兼职生态监测员6-7人。这样一来，五六百人都留家里就业了。

旅游业兴办前，村里都是留守儿童和老人。“村干部被叫去称猪、杀猪，因为过年屋里都没人回来。”周安全说道。

现在不一样了。今年，家家户户的门口鞭炮碎屑都放了一地。过年、家里来亲戚、游客上门、给老人上坟，样样放鞭炮。

在山王坪村，家家的白墙外都有暗红条纹装饰，青砖瓦的护栏是去年政府统一免费加装的。小院子的门口停着一辆或两辆小轿车。

“以前，村里农民年年挨饿，建档贫困户多达74家。发展旅游后，2014年全村就脱贫了，2018年精准脱贫。现在人均收入从3000元增长到3万元，每家都有摩托车，轿车一半家庭都有。”周安全说，山里人走亲戚以前不方便，现在一踩油门就到了。

大开发前夕

和今年春节，山王坪村的农家乐因道路修建游客有所减少不同。在通往山王坪喀斯特地貌公园的山顶，一家新开的民宿却天天爆满。

酒店外杉木搭建而成的露台上，山高风劲。饭后，喝着用本地绿茶混着油渣煮开的南川油茶，听着山风和杉树的私语，在春日的阳光下，一条狗，一本书，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这家日式风格名叫“杉语”的民宿从去年5月开业以来，天天爆满。像这样来山王坪休闲度假的客人供不应求。“加上银杏树下和杉语共60个房间，翻上3倍的住房量都满足不了需求。”民宿的开发方重庆市金梭银杏发展有限公司总经理张琛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说，去年夏天，她的老父亲想来山王坪避暑，结果连自家酒店都没房了，只得另寻他处。

山王坪上的民宿 图源：银杏树下

杉语的单房价格在1000元至2000元，面向大众的银杏树下也在每晚400多元至700元，房价比农家乐足足提了很大一个台阶。“我们的民宿本来2020年春节开业的，结果因疫情推迟了几个月。但没想到去年到现在经营超出预期，原计划去年实现销售收入500万元，结果达到了700万元。今年民宿的目标是实现800万元的收入。”在山王坪银杏林场当了20多年场长、如今转身为酒店管理者的高世德喜出望外。

杉语的成功既是意外又是情理之中。20多年前，张琛的父亲来重庆南川承包国有林场，签订协议种下了2000多亩的银杏树和其他树种，还有玉簪花。能开出紫色和白色花的玉簪花球出口到了韩国，当年的银杏果培育的银杏林在20多年后和杉树共同构成了山王坪独特的山景。

“有了林场这么好的环境，我们一直想更好的规划开发山王坪。在原有员工宿舍的基础上参照国外的设计改造成了现有保留原生态的酒店，没想到这么受客人喜欢。”曾在美国旅居多年的张琛说，疫情后民宿业升温和提价让她看到了旅游消费升级正在到来。

提升住宿体验只是山王坪旅游大开发的前哨。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从重庆市南川区金佛山管理委员会获悉，地方国企重庆市南川区城投公司将加入山王坪景区下一步的旅游开发。

初试高端民宿便尝到甜头的张琛认为，山王坪景区是一个整体，光靠一两家企业的民宿红火难以满足游客日益增长的需求，她希望国内高端或风格多样的民宿群能入主山王坪，从而带动山王坪村的农家乐和农副产业升级。

在大开发来临前，山王坪村的老支书周安全也希望通过务工就业、征地补偿和旅游收入更好的提升村民们的生活质量。

在产业发展上，山王坪村的专业合作社要成立股份合作社，以村为单位，农民以土地入股，年底分红。户口落在村里的，加上土地可以算两股。山王坪村海拔较高，空气新鲜，适合建康养中心。周安全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村里希望和城投公司合作，以民宿的形式建设一批宜居的养老住所。

旅游集散地、停车场，污水处理厂等都需要新建或扩建。从南川水江镇、三泉镇上山王坪的道路往往旅游旺季就堵，正在加宽道路，从6.5米加至8.5米宽，长度为14公里，工期3年。山王坪村海拔高，发展旅游后需要提灌用水，水库用水也要得到保证。

新的开发方案对现有村民是实行集中安置还是就地升级？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从南川区城投公司有关负责人获悉，目前，规划方案还在优化和完善中，尚未最后敲定。重庆市南川区规划自然资源局有关人士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说，乡村振兴离不开原住民。开发要处理好生态和商业的平衡。如果离开了村民，那乡村振兴的是谁？

受益于世界自然遗产，不光山王坪镇，金佛山东坡的头渡、德隆、古花、大有、三泉镇都种上了银杏树、栽方竹笋、养蜂蜜，开农家乐，做起了旅游。

山王坪露营地 文静摄

风吹过，大山里的“马儿秆”迎风荡漾。山顶上，杉树和银杏共舞。山腰，村民们在自家的新房外点过河灯祈福新年。山坡露营地里和民宿里，游客在品茶或遥望星空。山王坪的村子里，大自然和人声，天人合一。

（作者：文静 编辑：张伟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