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浪财经意见领袖专栏作家 任泽平、 熊柴、周哲
我们近期发布报告《建议先放开三胎:中国人口报告2020》,全网5.7亿阅读。2020年10月的2万人生育调查结果显示,60%的人支持放开三孩,24%反对,16%中立。一些网友反对放开的理由在于养不起,但这是另一个层面的问题
“十四五”规划《建议》中,“应对人口老龄化”上升为国家战略,“坚持计划生育的基本国策”的提法淡出,“增强生育政策包容性”是最新提法。未来我国生育政策面临重大变化。
“实施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国家战略。制定人口长期发展战略,优化生育政策,增强生育政策包容性,提高优生优育服务水平,发展普惠托育服务体系,降低生育、养育、教育成本,促进人口长期均衡发展,提高人口素质。”
2021年1月20日全国人大要求各地清理各地不合时宜计生法规,停止执行过严处罚处分。这可理解为对放开生育的默许,从默许到明示,未来或已不远。
2月18日,国家卫健委《对十三届全国人大三次会议第9839号建议的答复》称,代表在建议中提出“建议国家率先在东北地区全面放开人口生育限制”对我委工作很有参考价值。
“您在建议中提出‘建议国家率先在东北地区全面放开人口生育限制’对我委工作很有参考价值。我委认为,东北地区可以立足本地实际进行探索,组织专家进行研究,深入研判全面放开生育限制对当地经济增长、社会和谐稳定、资源环境战略、基本公共服务等方面的影响;做好政策调整后人口变动测算;研究实施全面放开生育政策需要配套出台的文件;评估政策变动的社会风险等等。在此基础上,提出东北地区实施全面生育政策的试点方案。”
当前中国人口少子化和老龄化问题日益凸显,出生人口趋势性下滑,老龄化加速到来,人口峰值临近,人口危机渐行渐近。我们先后发布《渐行渐近的人口危机——中国生育报告》《老龄化少子化加快——中国人口报告》等,引起社会广泛关注。
2018年3月、2019年1月、2019年12月、2020年10月我们四次在微信公众号、今日头条、微博发起调查,共20.5万人参与生育意愿投票。但调查结果不容乐观,在假设未来全面放开生育背景下,意愿总和生育率在1.30-1.75之间,大致相当于1.0-1.4的实际生育水平。
70后因为错过最佳生育年龄想生不能生,80后90后作为生育主力,面临着赡养4位老人的压力,在生育问题上因经济成本(教育、医疗等)、时间精力成本等想生不敢生。
近年要不要全面放开生育引发人口大讨论,“十四五”时期生育政策调整事关重大,也关系每个家庭。由于中国人口三大流传甚广的错误认识,生育政策已被人为延误太久,不可继续拖延,应立即全面放开并鼓励生育。
我们建议,全面放开并鼓励生育,尽快让生育权回归家庭,加快构建生育支持体系,实现生得起、养得起。
一是实行差异化的个税抵扣及经济补贴政策,覆盖从怀孕保健到18岁或学历教育结束。
二是加大托育服务供给,大力提升0-3岁入托率从目前的4%提升至40%,并对隔代照料实行经济鼓励。
三是进一步完善女性就业权益保障,并对企业实行生育税收优惠,加快构建生育成本在国家、企业、家庭之间合理有效的分担机制。
四是加强保障非婚生育的平等权利。
五是加大教育医疗投入,降低抚养直接成本。
考虑到短期内社会各界对人口问题的认识仍存较大争议,建议在“十四五”时期从尽快放开三孩开始逐步推进并观察效果,这也符合中国渐进式改革、增量式改革的传统智慧。但必须强调的是,如果能尽快全面放开并鼓励生育,就应果断执行、不再拖延。
1、出生人口大幅下滑,人口危机渐行渐近
2020年出生人口或大幅下滑超200万,持续创1949年以来新低。2016年“全面二孩”政策实行后,当年出生人口攀升至1786万,2017、2018年分别降至1723万、1523万,2019年再下降58万至1465万,全面二孩政策效应持续消退。除1960-1961年受自然灾害影响导致出生人口分别为1381万、1187万外,2018、2019年出生人口持续创1949年以来新低。2020年出生人口数据数据待2021年4月第七次人口普查公报公布,但公安部数据显示2020年新生儿登记数仅1003.5万,较2019年大幅下降约15%。2019年公安部新生儿登记数为当年统计局出生人口的80.5%,按此比例反推2020年出生人口或较2019年下降超200万。
随着主力育龄妇女规模持续下滑、生育堆积效应彻底消退以及城市化推进、受教育程度提高等,预计2028年出生人口将进一步降至不到1100万。1987-1992年出生人口从峰值2529万大幅降至1875万,导致20-35岁主力育龄妇女2013年达到高点1.73亿后迅速下降。主力育龄妇女规模持续缩减是出生人口持续下滑的重要原因,出生人口1992年后下降趋缓,带动主力育龄妇女和出生人口也将在2028年前后下降趋缓。未来十年左右主力育龄妇女规模将减少约30%、25-30岁最佳生育年龄妇女将减少超过40%,加上晚婚晚育、不孕不育、单身丁克等情况,预计到2028年出生人口或降至不到1100万,2029-2036年有所企稳,2037年后再持续下滑至2050年的约800多万。
从全球看,中国总和生育率下降速度前所未有,2019年仅为1.5左右,全面二孩效应彻底消失后还将进一步下滑。总和生育率指每个妇女一生平均生育子女数,但官方数据一度存在对低龄人口的漏登导致低估总和生育率,我们基于教育部门的小学生入学数据和漏报率修正了近年总和生育率。中国总和生育率从1970年代之前的6左右降至1990年的2左右,再降至2019年的1.5左右。当前二孩出生占比仍高于一孩,这意味着随着全面二孩政策效应彻底消退,总和生育率还将进一步下降。而根据联合国估计,当前中国总和生育率为1.6,不仅远低于2.5的全球平均水平,还接近1.7的发达国家水平;1950-2015年美国总和生育率从3.3降至1.9,日本从3.0降至1.4,印度从5.9降至2.4,均远小于中国的总和生育率从6到1.6的降幅。
人口负增长临近,远期中国人口总量将急剧萎缩,2015-2100年中国人口占全球比例将从19%降至7%。联合国对中国人口规模有9个预测方案,其中无变动方案和固定生育率方案对未来总和生育率假设均为1.60,分别将于2023、2026年达到14.2亿、14.3亿人的峰值。根据我们预测,按照总和生育率1.4左右的发展趋势,中国人口将在2022年前后见顶,见顶之后前25-30年内人口萎缩速度较慢,但随着高生育率时期的出生人口进入生命终点后,萎缩速度将明显变快。2050年中国人口将较2024年减少仅9%,2075年中国人口将较2050年减少22%,2100年中国人口将较2075年减少25%,即降至约7.5亿。1950年中国人口占全球比例为22%,2015年小幅降至约19%,2100年将大幅降至约7%。随着人口总量萎缩,中国的大市场优势将逐渐丧失,综合国力也将受到影响。
人口老龄化加快,养老负担日益加重,2019-2050年中国老人比重将从12%快速升至近30%。老龄化是全球普遍现象,但中国由于计划生育老龄化速度前所未有。1970-2015年中国人口年龄中位数从19.3岁快速升至37.0岁,预计2050年将达50岁。从国际看,2015年美国、欧洲、日本、印度人口年龄中位数分别为37.6、41.6、46.3、26.7岁,到2050年将分别为42.0、46.6、53.2、37.5岁。从65岁老年人口占总人口超过7%的老龄化过渡到超14%的深度老龄化,法国用了126年、英国46年、德国40年、日本24年(1970-1994年);从深度老龄化到老年人口占比超过20%的超级老龄化,德国用了36年(1972-2008年),日本用了11年(1995-2006年)。中国2001年65岁及以上人口占比超过7%、进入老龄化社会,2019年占比达12.6%,预计中国将用约21年、即于2022年前后进入深度老龄化社会,再11年后即2033年前后进入超级老龄化社会,2050年达29.5%、2060年达35.2%,老龄化速度前所未有。而且,由于人口基数大,老年人口规模也是前所未有。2018年中国65岁及以上人口已达近1.7亿,预计2050将近3.8亿,届时每3.4个中国人中就有1个65岁以上的老人。2019年11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国家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中长期规划》,首次将应对老龄化提升为中长期国家战略。
2、调查结果:鼓励二孩和全面放开下生育意愿仍不乐观,不生孩子比例超预期
从调查结果看,即使鼓励二孩乃至全面放开生育,生育意愿也不容乐观。2018年3月、2019年1月、2019年12月、2020年10月我们曾先后发起四次生育意愿调查,样本总计达20.5万,但分别只有33.9%、37.1%、30.5%、33.5%的人愿意生育二孩,只有23.0%、22.6%、11.3%、14.5%的人愿意生育3个及以上孩子。更需注意的是,四次调查中有约15%-30%的人选择一个不生,其中包括部分人的真实选择,但应该也反映了不少年轻人对生育压力和生育成本的恐惧。总的来说,即使在完全放开生育下,简单基于四次调查计算的意愿总和生育率分别为1.73、1.75、1.30、1.44,生育意愿非常不容乐观。根据2020年10月调查,有60%的人支持放开三孩,16%的人中立,24%的人反对。
从现实看,不生孩子的情况主要包括单身主义、不孕不育、同性恋、丁克家庭等。在婚姻方面,2013-2019年中国结婚对数从1346.9万对持续降至927.3万对、降幅31.2%,离婚对数从350.0万对升至470.1万对、增幅34.3%,离结比(离婚对数/结婚对数)从26.0%升至50.7%。“婚都不结了,怎么生孩子”。在生育障碍方面,当前中国已婚夫妇不孕不育发生率高达12.5%-15%,规模约4000万-5000万,大部分在于后天原因,比如环境污染、过度熬夜、工作压力、不良习惯等;虽然不孕不育可通过药物治疗、试管婴儿、人工授精等得到部分解决,但随着晚婚形成的高龄不孕不育仍难以治疗。选择丁克的家庭占比也较大,上海市妇联2002年的一项调查显示,丁克家庭已经占到上海家庭总数的12.4%;深圳市社会科学院性别文化研究中心2003年的一项调查表明,丁克家庭在深圳市户籍家庭中占比约为10%左右,且呈趋势上升。
3、70后想生不能生,80后90后想生不敢生
女性的生育期一般在15-49岁,最佳生育年龄一般在23-30岁,最好不超过35岁。70后已具备一定物质基础,生育二孩意愿强烈,但女性、男性均已错过最佳生育年龄,成功妊娠并生育的可能性较小。80后90后作为当生育主力,面临赡养4个老人的压力,在生育问题上因经济成本(教育、房价、医疗等)、时间精力成本等想生不敢生。
从现实看,教育、时间精力、住房是限制生育的三大因素。根据我们在微信公众号和今日头条平台的3.3万人调查,教育是影响生育行为的第一大因素,有71.6%的人选择。教育的问题一方面是费用高,比如公立幼儿园供给严重不足,家庭被迫选择费用较高的私立幼儿园。根据教育部数据,由于公立幼儿园数量大幅缩减,1997-2018年中国公立幼儿园在读人数比例从95%降至43%。另一方面是费心,比如孩子上学放学时间造成的接送问题、辅导功课问题,部分学校把“家庭作业变成家长作业”等。
第二大因素是时间精力问题,有66.7%的人选择,包括没人带孩子、担心影响工作等。根据国际劳工组织统计,1990-2018年中国女性劳动参与率(15岁及以上)从73.2%降至61.3%,下降11.9个百分点,虽在全球仍然处于较高水平,但与男性女劳动参与率的差距从11.6个百分点扩大到14.6个百分点,一定程度上表明职场性别歧视加大,使得女性越来越不愿生育。
第三大因素是住房,有66.4%的人选择。随着居民债务压力快速上升,2004-2019年居民债务收入比(居民债务余额/可支配收入)从约30%增至102.4%。此外,还有53.1%的人选择医疗费用高,37.6%有选择养老负担重。
综合权衡下,生二孩让不少80后90后家庭望而却步。从政府的角度,进一步提升相关民生开支比重可以降低家庭生育成本。不可否认,近十年来中国教育、医疗、社保等民生支出比重明显上升,合计占比从2007年的29.2%增至2019年的33.9%,其中2019年教育、医疗、社保支出占全国公共财政支出比重分别为14.6%、7.0%、12.3%。但与发达经济体相比,尽管发展阶段和发展模式存在差异,相关民生支出比重提升空间依然较大。以美国为例,2018年美国政府在教育、医疗和收入保障方面的支出占财政支出的比重分别为14.6%、23.8%、22.8%,合计61.2%。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中国经济已由高速增长阶段转向高质量发展阶段,政府也需要从增长型政府转向公共服务型政府,更加注重民生。
3、尽快全面放开并鼓励生育:建议先放开三孩
近年关于要不要全面放开生育的中国第三轮人口大论战十分激烈,有的建议谨慎调整生育政策,有的建议尽快全面放开甚至鼓励生育,生育政策调整事关国运。2019年11月十九届四中全会首次提出“优化生育政策,提高人口质量”,较之前的“完善生育政策”有所改进,但仍限于“全面二孩”政策框架。我们建议,让生育权回归家庭,尽快全面放开并鼓励生育。
考虑到当前各界对是否全面放开生育并鼓励生育争议较大,建议在“十四五”时期可从尽快放开三孩开始逐步推进并观察效果。之前实行单独二孩和全面二孩,生育效果均不及预期,并大幅低于反对放开生育派的预测数据。因此,可以确定无疑的是,放开三孩必然效果甚微。但这样建议的考虑有两个:一是进一步解除保守派对人口暴增的担心,让全面放开生育尽快落地,从而让生育权尽快彻底回归家庭;二是让保守派更清楚认识到当前严峻人口形势,从而为鼓励生育、加快构建生育支持体系做下铺垫。这也符合中国渐进式改革、增量式改革的传统智慧。一些人担心农村地区出生人口会大幅反弹,但根据全国1‰人口变动抽样调查,2018年全国城市、镇、乡村的总和生育率分别为1.31、1.54、1.69,这意味着对农村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1)摒弃人口是负担观念,更加以人为本,加快促进人口长期均衡发展。人口是一个国家国力的重要支撑和标志。人是发展的基本要素和动力,一切经济社会的发展都是为了人。
2)立即全面放开生育,让生育权重新回到家庭。“立即”是因为人口形势紧迫,当前正处于第三波婴儿潮中后期出生人口的生育窗口期。全面放开,原本不想生的人还是不会生,但一些想生三孩的人能生,不用担心部分人群、部分地区会大幅多生导致出生人口激增。
3)加快构建生育支持体系。一是实行差异化的个税抵扣及经济补贴政策,覆盖从怀孕保健到18岁或学历教育结束。二是加大托育服务供给,大力提升0-3岁入托率从目前的4%提升至40%,并对隔代照料实行经济鼓励。三是进一步完善女性就业权益保障,并对企业实行生育税收优惠,加快构建生育成本在国家、企业、家庭之间合理有效的分担机制。四是加强保障非婚生育的平等权利。五是加大教育医疗投入,保持房价长期稳定,降低抚养直接成本。
(本文作者介绍:恒大集团首席经济学家,恒大经济研究院院长。曾担任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宏观部研究室副主任、国泰君安证券研究所董事总经理、首席宏观分析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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