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满洲里：每万人中有近20人确诊，边境疫情承压已久

11天11轮核酸检测，满洲里的疫情与俄罗斯疫情息息相关，口岸管理显得尤为重要

2021年11月30日，内蒙古自治区满洲里市疫情防控，社区值守。图/人民视觉

文 | 《财经》(博客,微博)记者 凌馨 信娜 实习生 郝欣宇

11天461例确诊，沉默的满洲里发生了什么？

2021年12月8日，晴，在满洲里，是一个冬天难得的好天气，不冻脚。但史明（化名）不能走出小区，他在排队接受第11次新冠核酸检测。自11月28日起，每天一次。

伴随每天一轮全员核酸检测，满洲里的本土新冠肺炎病例数，11天之间迅速增至461例。

满洲里西临蒙古国 ，北接俄罗斯，是北方最大的陆路口岸城市，是一个常住人口23.1万人、由内蒙古呼伦贝尔市代管的小城。

它甚至没有一家三甲医院。然而，疫情来了。

截至12月8日14时，满洲里每一万人中就有近20人确诊。8月，疫情最严重时的扬州，每一万人确诊病例数是一人；在2020年初武汉新冠疫情最吃紧时，每一万人中的发病人数是37人。而武汉仅三甲医院就有36家。

满洲里是中国大陆沿边口岸中唯一集公路、铁路、航空一体的国际口岸，承担着中俄贸易65%以上的陆路运输任务，年过货量超过3000万吨。

最新数据显示，俄罗斯已累计确诊新冠病例数已经逼近1000万例，死亡超过28万例。11月初，俄罗斯日新增确诊病例数曾一度超过四万例。

满洲里承压已久。

居民：经历过多次疫情，这次更猛

满洲里23万人的生活，自11月28日被按下暂停健。

前一天，当地在“应检尽检”人员核酸检测中，发现3例阳性。从后续披露的行程轨迹看，最早被发现的两人于11月26日晚已被集中隔离。

检出确诊病例的场所定为封控区域，要求“足不出户”，其他区域全部划定为管控区域，非必要不外出。

史明所属的区域是管控区，也就是小区内没发现阳性病例，他们可以走出家门，但不能离开小区。每天按照通知排队在小区内做核酸检测。对整个做核酸的过程，大家都已非常熟练，500人只要20多分钟就能做完。

同一小区内如果有阳性病例，防控等级就会升高，小区居民只能呆在家里，等待工作人员上门做核酸。对于满洲里人来说，这种生活一点都不陌生了。

在史明的印象里，之前也经历过三四次，“只是这次比较猛一些”。截至12月8日14时，满洲里确诊新冠肺炎病例数已达461例。

这一轮疫情下，除了供暖、供水等保障生活的行业还在运转，其他基本都停了。“在这些地方工作的人也没法回家，吃住都在公司。”史明称。

其实，满洲里的防疫一直未松懈。一位满洲里的学生称，从今年开学起，每天进出宿舍楼都要签字，姓名、下楼上楼时间都要写清楚，一天两次，不出去也签，学校需要确定每个人都在宿舍。

这位学生接到的通知是，没有特殊情况不允许出校，除非生病等原因，也需要通过软件申请老师的同意，“两个多月没出去过了”。

新一轮疫情暴发后，所有人都不能出小区了，物资也改为统一配送。一位满洲里其他小区居民说，每个小区都有配送点，由附近商店提供物品，送到小区门口自取。比如，12月8日的物资包有三种，A套餐需要100元，涵盖鸡腿、绿甘蓝、黄瓜、土豆、茄子和核桃奶。

一位当地配送员需要从早上8点忙到半夜。“手机不停响，忙得没空”。他说。现在要是闲下来也得个晚上八九点钟。人员消毒、车辆消毒、物品消毒，该有的步骤一步也不能落下。

11月30日，满洲里市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指挥部新闻发布会上透露出的消息称，初步分析本次满洲里疫情为境外入境货物携带病毒，通过“人传人、物传人”方式导致疫情传播扩散。

边境贸易，传播风险变大

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医学院副教授张洪涛判断，满洲里的疫情与近期俄罗斯疫情日益严重有关。

与满洲里市接壤的俄罗斯后贝加尔边疆区，11月有超过一万人确诊为新冠病例。11月初，俄罗斯日新增确诊病例数曾一度超过四万例，当月该国新增病例总数超过100万例，平均每一万人累计新增确诊数近75例。

2020年新冠疫情发生后，满洲里就对口岸加大了管理力度。满洲里的三个口岸现场及国门管理区划分为26个区域。进入口岸限定区域工作均须审批，且穿着防护服并前后两次消毒。

中方出入境火车司机、涉外装卸货场工作人员全部集中管理，进入口岸的设备、车辆、集装箱、货物、票据包括挂车轮胎等，则要消毒处理。

“如果这个国家疫情很严重，来的货物被污染的可能性就更高。”张洪涛告诉《财经》，满洲里口岸会吞吐大量散装货物，这些货物虽然也要按规定消毒，但限于形态等原因，如果消毒剂没有全面接触到物体表面，可能就无法达到消杀目的。

“从防疫角度和个人防护角度，最根本的不是消杀，这些是辅助措施，整个防控重点还是‘人传人’。”香港大学病毒学专家金冬雁说。

史明从自家窗口向外望去，看到的只有来回穿梭的巡逻车、救护车或者接送防疫人员的车辆，还有穿着防护服或者各种制服的工作人员。

这不是以往的满洲里。今年夏天，国门景区日均接纳游客量达3500人。更繁忙的是口岸，前10个月，满洲里进出口总额达105.3亿元。特别是8月满洲里满购中心市场采购贸易试点启动后，据满洲里海关称，10月业务迎来井喷，共出口9297万元。进口的商品则主要有金属矿砂、木材等。

2019年之前，满洲里木材进口量已15年位居中国各大口岸之首。疫情之后虽有所下滑，但在2021年前十个月，经满洲里海关进口的木材也达47.4亿元。

此轮疫情，最初发现的三名病例均有接触进口货物的可能，其中一人为木材加工厂工人，一人在铁路装卸车间工作，另一人曾到过满洲里边境经济合作区的某货站。

去年几乎同一时间（2020年11月21日），满洲里也开始出现疫情，并出现了感染的木材装卸及加工工人。直到2020年12月25日，去年冬季那一轮疫情的当地本土确诊病例清零。

2020年11月27日满洲里筛查出的3名阳性人员中，2人为装卸工人，1人为木材加工工人，工作场所为伊利托货场、跃龙公司东吊场区。伊利托是位于满洲里的一家物流公司。从该公司官网信息可见，这是一家以木材及相关产品为主的综合性国际口岸货场。

今冬满洲里疫情的前两名通报病例，也来自伊利托货场，以及铁路装卸一车间。

满洲里的疫情防控的等级，一直未下调。不过，总有人试图“钻空子”。2021年1月，一位工人未经有关部门允许，私自与俄籍保障生活物资甩挂车辆司机相互捎带货物，而被治安处罚。

《财经》记者向一位从事货运贸易的工作人员了解到，从今年夏天开始，个别政策似乎没能被严格执行，如口岸作业人员没有集中管理，可以随意进出。

11月1日零时，满洲里出入境边防检查站还上调了防疫风险和勤务等级，出台闭环管控“加强版”举措。

上述从事货运贸易的工作人员称，有朋友在铁运贸易公司工作，“现在都做为密接在集中隔离”。

寒冷天气助长病毒传播

进入12月，满洲里白天的温度徘徊在零下几摄氏度左右，7时许才能见到太阳，下午16时太阳便要落山了，随之温度也下降到大约零下十七八度。

初冬的满洲里，白天平均气温是零下6度，晚间为零下19度。俄罗斯进入满洲里沿线气温都低，“病毒更容易存活。”张洪涛告诉《财经》。

低温有利于新冠病毒的存活这事，中国疾控中心流行病学首席专家吴尊友也曾提到，只要在零下，比如-1℃到-10℃的情况下，新冠病毒能够存活几周到几个月。

引发此次满洲里疫情的还是德尔塔变异株。金冬雁分析，满洲里疫情应该已经在暗中传播了一段时间后才被发现，现在的病例检出趋势，说明已在社区流行，目前已经有比较大程度的扩散。

在金冬雁看来，薄弱环节则可能是涉外工作人员的个人防护。比如一些工人在休息室聚集，可能还光着膀子，这时如果室内病毒含量比较高，就会有风险。因为，飞沫和气溶胶都是新冠病毒传播的主要途径，“通风很重要”。

在香港，对餐饮业这样的公共场所的通气要求是，新鲜空气每小时换气量须为六次或以上，并安装符合指定规格的空气净化设备。

现在的满洲里很难达到这样的通风标准。这里夏天过后就是冬天，每年9月下旬当地就开始供暖。史明家里的温度是二十八九度，只需穿着夏装。因为家里太热，疫情期间，史明一般在“早上9点和下午2点，各开窗换气15分钟左右”，之前外出工作如果回家晚了，就用厨房抽油烟机换气。

学校对通风的要求更高一些，要同时打开门窗。不过，据一位受访者称，一天一般也就是两次，毕竟“打开有点冷”。

除了通风，金冬雁强调，“最最重要的还是防‘人传人’，特别是防止有超级传播者的出现。注意个人防护，工人作业时戴好口罩，完成工作后做好手消毒，密闭空间保持社交距离、佩戴口罩，这样哪怕真的存在‘物传人’现象，也未必会传染给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