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称章宇是“能见度极低”的演员。
由耿军执导的电影《东北虎》正在热映,这次采访,发生在去年6月,那是电影《东北虎》刚刚获得第24届上海国际电影节金爵奖最佳影片的次日午后,章宇似乎比以往明朗了不少,一脸兴奋。聊嗨处,他丝毫不吝啬笑声,说话像极了当年那个“有趣的灵魂”,你问他是不是红了,他却说,感觉自己要“黄”了。
电影《东北虎》,是章宇第一次和导演耿军合作。
都说章宇和电影圈始终有种疏离感,作为越来越被人熟知、越来越被关注的演员,这几年,他有更适应这个圈子吗?“2018年采访你的时候,你说‘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简直如履薄冰’。现在应该有更多双眼睛,更多的机会摆在你面前,你适应了吗?”他沉默半晌,想了想,然后拍拍脑袋:“就是那个冰越来越薄了,越来越容易摔倒,容易破碎。”
“薄冰上,你依然会坚持做那个低调的章宇?”
“会,我尽量。再说,我也高调不起来(笑)。”
A 演
不想演自己,只想演别人
算起来,章宇经手的角色大多不爱说话,往往陷入复杂且无解的人生经历里。电影《我不是药神》里的黄毛台词就几句,没有爽朗的笑容,而是背负着患病生活的压力;《无名之辈》里来自社会底层的劫匪胡广生,稍微有些朝气,但本质也没什么底气,靠虚张声势来给自己壮胆;《风平浪静》里的宋浩,则是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一生被原罪啃噬,活在矛盾且撕裂的父子感情中……到了《东北虎》,片中的徐东面临着中年男人的人生困境,充满乏力感与激情消失后的无奈。
从《我不是药神》到《风平浪静》,章宇饰演的角色大多陷入复杂无解的人生中。
银幕上的那个他如此真实,让人猜想现实生活中的章宇是不是也是这样——擅长深思、少言寡语。“那太不一样了”,“我比我演的所有人都要卑劣!只不过演员这个职业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能通过扮演别人的人生来体验比自己高尚的情操,哈哈哈哈哈哈。”一阵大笑后,章宇进一步阐述了他的“自我认知”:“真的,太卑劣了,我是不堪入目、不经推敲的。”
“为什么这么不认可自己?”
“所以我才做演员啊,我想演别人,我不想演自己。我不喜欢自己,我和自己相处得也不是很好。我能静得下来,也是经常会和自己吵架的人。吵的问题有很多,粗俗点儿讲,就是有个人说你牛(厉害),有个人说你傻(很差),有点儿分裂,一直在自我肯定和自我否定之间摇摆。”
B 戏
喜欢它以虚无填充虚无的诗意
即使自认卑劣,但能有机会演戏,并且找到有认同感的角色,章宇是非常感恩的。他对角色除了有感情,更多的是一种敬畏,毕竟他不断调侃着,角色的情操比他高尚。
2018年,他看到了《东北虎》的剧本,片中人物的立体感、挣扎感对他有莫大的吸引:“我之前看了很多耿军的作品,是他作品的忠实观众。他是一个在哪儿都幽默的人,比我幽默,比我更有智慧,他的话比我多一点儿,但比我的有质量。”《东北虎》里的徐东正在遭遇一场“中年大劫”:因为妻子美玲(马丽饰)怀孕,他将爱犬如意托付给建筑商马千里(张志勇饰),结果狗被吃了。“我充分理解徐东的这种偏执,他的这只狗很有意思,比如有一场遛狗的戏,他可以跟着狗跑起来、跳起来,就像生活有了朝气一样。如果说婚姻让他慢慢失去兴趣,只能苍白、干瘪地活下去,狗是可以让他跑起来的因素。后来狗被吃掉了,变成了一张狗皮,他失去了动因,失去了灵魂,失去了自身鲜活的、年轻的冲动,狗就像他的影子,他想找到自己原始的东西。到了后来,可能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找什么,能否找到。”
《东北虎》中,因为一只狗徐东(章宇饰)和马千里(张志勇饰)从陌生人变成“仇人”。
他最感慨的是导演耿军在这部电影里遇到了以往没有的拍摄待遇,也为一个有情怀的导演拥有更好的拍摄条件而感到欣慰:“大概拍了两个月,这是耿军电影里最长的一部了。一是因为鹤岗的天气天光很短,下午三点半就没光了,我们夜戏很少,看了剧本我还问他‘哎哟,这个夜戏没有几场啊!’他告诉我,以前写剧本都不敢写夜戏,因为写了就要打灯,就要这个钱、那个钱的。这次还能有两三场,也算是耿军最有钱、条件最好的一部了。”
《东北虎》拍摄前,章宇一直担心自己无法融入到耿军的作品里。
有限的条件似乎无法约束一般人纯粹想创作的心思,事实上,进组前,章宇有不少担忧与质疑,“比如马丽,她在形象上肯定很适合美玲这个角色,我质疑的是表演风格,偶尔会打个问号,也会想,我们彼此的风格能融到一起吗?另外,还有耿军手头的那几个演员也太强了,张志勇、徐刚、小二,我知道他们的强,也想把表演的基调弄到一块儿。我更质疑自己,能不能跟他们保持在一个画面里。”
在演完第一场戏后,章宇彻底“闭嘴”,他说:“这是一部独特的电影,貌似凝滞,实则有狡兔暴骇,将奔未驰般的强大势能;喜欢它用苦楚慰藉苦楚,以虚无填充虚无的诗意。这部电影可能是‘不合时宜’的,但能抵达属于它的观众。”
对 话
章宇:小二就是表演的“核武器”
新京报:《东北虎》对你的吸引之处在哪里?东北虎这个生物在你的定义里又是什么?
章宇:我就觉得这部电影演起来很舒服,但如果你让我去概括它,我概括不了。东北虎,似乎是大家习惯于将其困在一个环境中投喂,意味着某种天然的可能性和现实的困境。你想,东北虎都在动物园里关着呀,它就温温吞吞地趴着,但它又有某种可能性,那是种奔放起来的可能性。
新京报:片中徐东看到自己的狗死了,那场哭戏很感人,情绪很饱满,是如何处理的?
章宇:拍摄前,我跟那只狗熟悉了很多天,相处得很好,因为我自己曾经也养狗,很容易有代入感。看到死狗的道具时,就很本能地代入了,你看见的难受,就是本能的那种难受。
新京报:电影里“蔬菜进屋”的那场戏很有趣,你和张志勇真的被冻萝卜砸了?
章宇:是,是,真的是被砸了,剧组做了很多距离测量保证我们的安全,但还是挺危险的。要说(这场戏)是怎么想的,你得去问耿军(笑),它是经过提炼和删减的,单拎出来也是很好看的短片。
徐东去找马千里,结果分别被冻萝卜砸了头。
新京报:影片的整个制作班底很淳朴,你和马丽应该是里面唯一的商业代表,这与你之前的合作模式是不是很不一样?
章宇:还真是,其实在进组前我就有很大的压力,我知道耿军手里的那帮演员太好了。比如他表弟小二,太强了,那就是“核武器”好吗?(笑)谁跟他碰一块儿立马被秒杀,他太厉害了,我也太喜欢了,他演戏的时候我基本都在旁边看,笑得不行。很可惜的是,我们几乎没有对手戏,但那是导演心疼我,要不我分分钟就被他给“秒了”。
新京报:《东北虎》给人一种似懂非懂的感觉,很难定义它究竟是怎样的类型。
章宇:它已经被定义了,它很黑色幽默、很耿军。这部电影的标签就是耿军,它已经烙上他的手印了,能够感受到耿军非常强烈的个人风格,幽默,或者说是伤感。
新京报:从《我不是药神》里的黄毛被人关注开始,大家就认为你很会演戏,你怎么看待自己的表演?
章宇:这个问题,我怎么看待?确实内心会对自己的表演有杆秤,我觉得《东北虎》里我演得还不错,哈哈。
新京报:有人说章宇是为大银幕而生,喜欢这个评价吗?还有人说很难想象你演电视剧?
章宇:我当然喜欢啦!我喜欢大银幕。电视剧是有些节奏太快了,我可能弄不下来,虽然也有很多很好的电视剧,但因为节奏比较快,我怕我(演着)难受,也怕让别人(看着)难受。(笑)
新京报:你饰演的角色总给人很强的代入感,演完你能出来吗?
章宇:我能出来,没有什么出不来的。但我越来越认为入戏这件事不能太成立,也越来越觉得不能任由自己沉溺在角色里。很多时候,哪怕是创作过程中,你也要跳出来看看自己的表演,这点很重要。我以前就是,画画不能盯着自己在画的(内容),画这个局部时,不能盯着这个局部看,得退后几步,整体跳出来看。所以没有什么不能出来的,必须得出来。
新京报资深记者 周慧晓婉
首席编辑 吴冬妮 校对 赵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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