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和穿梭在原始森林中的野生大熊猫一样,动作迅速精确。这是陕西佛坪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大古坪保护站的一次平常巡护。大学毕业后不久就在保护区工作的刘坤也在队伍中,他知道如何独自在原始密林里生存,并将记录好的数据带回到人类栖息的区域。
刘坤的师傅是熊柏泉,一位和此地的野生大熊猫、朱鹮打了40多年“照面”的资深巡护员,虽已60岁但头发乌黑茂密。4月8日,国际珍稀动物保护日,仍在大古坪站值班的熊柏泉告诉记者,“也许还有几个月,就要退休了。那就为秦岭,站好最后一班岗。”
陕西佛坪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大古坪保护站巡护员熊柏泉在雪地里搜集数据。受访者供图
最早一批守护秦岭大熊猫的人
31年,14年,9年……去年10月,“桃花源巡护员奖”获奖者名单公布,获奖者巡护年限一栏里巡护年限最长的,是陕西佛坪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大古坪保护站巡护员熊柏泉:41年。
秦岭山系不仅野生大熊猫种群密度高、野外遇见率高,而且分布朱鹮、羚牛等珍稀野生动物,随后国家动议在秦岭大熊猫的模式标本产地兼秦岭大熊猫中心分布地划建自然保护区。
熊柏泉拍摄的秦岭山色。受访者供图
1978年,佛坪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简称“佛保局”)成立。佛坪县城里的秦岭人与自然博物馆的玻璃柜里,静静地躺着由国家林业局颁发的“陕西佛坪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挂牌,上面显示: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一九七八年一月一日批准。“在这一年,我叔叔被组织调来佛坪了,担任佛保局第一任局长,也是佛坪保护区的早期创建者之一。”当时熊柏泉17岁,随叔叔从汉中市最南端的镇巴县来到最北端的佛坪县,“那年,在佛坪呆了十几天后,就回家乡了。”
佛保局正高级工程师曹庆,和熊柏泉认识了30多年,她习惯称他为“熊哥哥”。她说,巡护员工作看似简单,无非是巡察保护区植被生长情况,监测大熊猫等野生动物出没频次及踪迹情况,同时制止无关人员非法进入保护区,但是佛坪保护区平均每两平方公里布设一条调查样线,全区一共148条,每条长度在5-10公里不等,这些显示在地图上的样线,都需要人徒步走完。“样线是在地图上标画的,人走的时候,要带着定位仪器。不管这条路线,实际上有多么复杂,人必须得走完全程,巡护员们要记录野生动物们的粪便、脚印等痕迹,要是能见到熊猫本尊,最好还要拍下照片。”
熊柏泉正式从事巡护员工作是在1980年,“一开始是临时巡护员。”熊柏泉记得保护区刚成立的时候,自己帮忙打下手,“做饭、搭帐篷、修路、背运物资、做向导、修理设备,这些活儿都干过。”秦岭深山海拔多在1500米以上,即使是晴天,也总见到云雾在山头缭绕,“在山上呆太久了,关节、膝盖等地方可能进了湿气,现在早晨起床,会腿疼。”
巡护员在巡护的路上。受访者供图
保护区原来有6个保护站,现已调整为4个。从原来的西河保护站到黄桶梁监测点,要徒步30公里,一路上过40多次河,夏季涨水时,河水淹到胸部;春秋季时,冰冷的溪水浸得腿脚麻木,巡护员们记不得多少次在山洞里、石崖下过夜了。“这河水,熊哥哥蹚了40多年啊。”曹庆在业余时间习惯用文字记录保护区里的故事,“熊哥哥一辈子可以浓缩为一句话:在寂寥中谋生,在谋生中提升。”
“所有劳苦都抵不过见熊猫那一瞬间”
西河曾经是一片遇见人比遇见熊猫概率还低的地区,“在野外,宁愿不遇见人。”曹庆说,建局初期,清除钢丝套、劝离入区人员、驱赶盗猎分子,保护区人真是玩着命干工作,随时都有危险,面对持枪的盗猎分子,只能自己给自己壮胆,用一身胆气镇住非法入区者。
常年奔波在地形复杂的山林里,危险时时存在。西河站管辖区山大沟深、河溪纵横,多条监测巡护线路不具备当天往返的条件。西河站距离黄桶梁监测点30公里,前去黄桶梁点时,必须过40多次河。夏季涨水时,河水淹到胸部,春秋季时,冰冷的溪水浸得腿脚麻木。“每次去这些地区巡护,每个人的心都悬着,每每望着绝壁等待肢体复苏,队员们在山洞里、石崖下过夜,数不清有多少次了。”熊柏泉说。
巡护员在巡护工作中蹚河是常有的事。受访者供图
路途艰险可以预判,与野生动物狭路相逢却是考验勇气和智慧之时。有一次,熊柏泉和同事走在茂密的竹林小径上,同事背着背篼,一头羚牛从后面冲过来,同事无处躲藏,急中生智趴在地上,羚牛没把握住速度,顶在同事的背篼上,他赶紧“汪汪汪”学狗叫,才把羚牛吓跑了;还有一次,熊柏泉与黑熊狭路相逢时,相距仅20米,激动之余,忘却惊险,他捡起一块石子,躲在大树后拍熊,黑熊顺着道走过来,等到与黑熊相距约10米时,熊柏泉赶紧将石子扔下半坡,黑熊循着声响往远处走去了。
“就是在小溪边的一棵树上。一只熊猫宝宝在爬树,它妈妈在看着它。我不敢走近,就在远处小心地看着它们。”刘坤嘴角微微上扬,回忆起前年见到一对野生大熊猫母子的情形,幸福溢于言表。
老巡护员见到大熊猫时也激动吗?徒弟认真地问。“其实每次巡护,能见到它们一眼,就知足了。”熊柏泉大笑着分享他和大熊猫“打照面”的经历,“在茫茫野山中行路,跋山涉水、风餐露宿,当忽然看到一只胖胖的身影,那一刻,所有辛苦都值得了。”
为秦岭站好最后一班岗
2021年10月12日晚,在佛坪县城里生活的人们,穿着夹绒衣服在街上行走。26岁的刘坤,白色短袖外罩着一件敞开的牛仔褂,从街边一丛竹子里钻了出来。熊柏泉见到刘坤后第一句问,“冷不冷?”
“工作的时候,熊叔很照顾我们。像我这种没有什么野外经历的新人,熊叔会特别耐心地叮嘱我们,哪些路段要小心,哪儿会容易碰到意外。”刘坤说,跟着熊叔在野外巡护的时候,会感觉到家里长辈在身边的那种踏实,“在秦岭呆久了,我们慢慢懂得了他的那份热爱。”
2011年,熊柏泉拍摄到大熊猫背幼崽雪地行走的影像;2012年,他首次在佛坪保护区内拍摄到金钱豹的活动影像。他拍摄的多幅野生动物图片被《森林与人类》杂志和一些专著画册采用。但有时候,他拍摄的一些作品,会被他人不署名使用。“好事一件,就算是宣传自然保护区和生态保护事业吧。”熊柏泉说。
熊柏泉拍摄到的野生熊猫幼崽珍贵照片。受访者供图
“熊哥哥心态好,所以头发长得好。”曹庆说,但有一点惋惜,熊哥哥始终不是佛坪保护区体制内的“正式职工”,是外聘的,而外聘的工资待遇和编制职工是有差别的。
“42年的时间,大多给了秦岭,一点都不后悔。即使离开了这里,感情上也永远放不下。”熊柏泉说,自己做过炊事员、割路工、背运工、向导、巡护员、护林员、站长,见证了保护区队伍的壮大,也见证了秦岭地区生态环境的转好,已经很知足了。
4月8日,国际珍稀动物保护日。熊柏泉告诉记者,自己最近在大古坪保护站值班,到附近社区进行森林防火和野生动物保护宣传工作及野外巡护监测工作。“希望一代一代人去懂得珍惜动物,懂得对珍稀动物的保护,不打扰、不伤害它们。不要等到珍稀才去珍惜。”熊柏泉说。
新京报记者 赵利新
编辑 唐峥 校对 张彦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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