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李世杰：海南封关，有更宏大的战略意义

近期，“海南启动全岛封关运作准备”引发热议。

目前，海南全岛封关运作各项准备工作任务均已取得阶段性进展，全面启动全岛封关运作准备，确保今年具备封关硬件条件、明年完成封关各项准备、2025年底前实现全岛封关运作。

海南自贸港全岛封关意味着什么？我们还能像现在一样去海南吗？海南全岛封关对海南经济和中国发展有何意义？

近日，海南省开放型经济研究院院长李世杰接受新京报记者专访。他表示，海南封关运行对中国对外开放有着更宏大的战略意义，作为国内国际双循环经济体制的交汇点，海南将服务中国开放型经济新体制构建、全球范围内参与经贸规则制定，并深度参与打造分工协作、价值共享的“经贸朋友圈”。

海南省开放型经济研究院院长李世杰。受访者供图

海南全岛封关是更高水平的开放

新京报：如何理解海南自贸港“封关”？

李世杰：海南自贸港封关指的是海南和境内其他区域之间设立海关监管线，这个监管线叫二线。海南所谓的封关，指的是“二线封关”，即通过封关的方式使海南和境内其他区域形成两个关区，让海南全岛成为一个接近于“境内关外”的区域，实施特殊的海关监管。

与“二线封关”对应的是“一线放开”，这个“一线”是指海南自贸港和中国关境以外的其他国家和地区的空间分割线。“一线放开”以后，在海南自贸港一线的海关只保留口岸风险监管，比如生物安全、公共卫生安全、食品安全等，其他方面如货物、商品等跨境自由流动，无需向海关申报，海关予以放行。

海南全岛封关运行后，在贸易领域，只有在海南自由贸易港进口征税商品负面清单中的商品才会征税，这部分商品非常少，而清单以外的商品都免征进口关税——我们都知道，即使是最发达的自贸港，仍会设置征税商品清单，比如香港对酒精和烟草征税，新加坡对酒精、烟草、汽车、汽油等特殊商品征收关税。

也就是说，封关以后，世界范围内的绝大多数商品从“一线”进入海南，海关免予实施常规监管；这些商品进入海南以后可以自由存放和消费。因为“一线放开”了，所以二线才要管住，从海南自贸港通过二线进入境内其他区域，需要加征关税、补增值税和消费税，以保证国内其他地区贸易政策的一致性。

新京报：有人疑惑，封关是不是封岛？海南全岛封关意味着什么？

李世杰：“封关”不是“封岛”，恰恰相反，全岛封关运作意味着海南自贸港与外界的联通将更加顺畅，是更高水平的开放。

海南自贸港以制度型开放为主要标志，对标国际自由贸易港的高标准经贸规则和制度体系，以“零关税、低税率、简税制”为主要特征。对服务贸易实行以“既准入又准营”为基本特征的自由化便利化政策举措。

在投资自由便利方面，按照国际规则实行投资的负面清单管理，实行“非禁即入”制；对具有强制性标准的领域，原则上取消许可和审批，市场准入采取经营主体承诺符合相关要求并提交相应材料备案，即可开展投资经营活动。

同时，海南自贸港的负面清单相比中国其他自贸试验区，是最短的。目前实际上已率先对标了《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的服务贸易负面清单管理模式，因此也可以理解为，海南是中国践行RCEP协定的先行区，这样的制度设计，确立了海南是中国对接国际的最前沿阵地，是中国全方位全领域开放的“试验田”。

新京报：海南封关将会带来哪些利好？

李世杰：先说旅游业，海南对59国人员入境旅游实施免签政策。海南自由贸易港政策红利巨大，医疗政策优势明显、生态环境优势突出，免签政策将有助于境外人士来海南考察、旅游、康养。海南全岛封关后，在海南购买商品可以享受免税待遇，吸引更多消费者前来消费。海南的旅游业已经较为发达，业态也日趋丰富，在封关政策加持下，更多的游客会前来购物、旅游、休闲、疗养、商务考察等。

在投资自由便利方面，海南将按照国际规则实行投资的负面清单管理，在负面清单以外的行业，境外的市场主体可以来海南投资。同时，境外市场主体投资海南，将享受加工增值30%以上免征关税政策。举个例子，马来西亚的燕窝进口到中国的关税税率是25%，而燕窝的初级产品是毛燕，如果相关生产企业把毛燕作为原材料运到海南来加工成燕窝，增值30%以后，燕窝进入中国国内市场将享受“零关税”政策，对于企业而言，25%的关税就省下来了。实际上，目前国内食品、糖类产品等领域，关税都是比较高的，所以这项政策对于相关加工企业的吸引力还是非常大的。基于这一制度设计，可以有效降低境外市场主体进入国内市场的成本。

海南全岛封关也将带动海南的出口贸易。境内其他区域的商品进入海南视同出口，国内企业通过投资海南，也可以比较廉价地使用国外的原料和半成品开展生产，从而降低企业的运营成本。另外，按照海南自贸港的政策，落户海南的企业到境外投资，投资利得再返回海南免交企业所得税，这些政策将帮助更多国内企业依托海南进行全球布局，参与跨国分工，有助于国内企业“走出去”。

海南自贸港“一线放开、二线管住”制度架构。受访者供图

海南封关为中国全面深化改革和对外开放先行先试

新京报：海南封关后，大家还能像现在一样进出海南吗？海南封关对海南人、来海南的游客和外国人，会带来哪些变化？

李世杰：我们说封关，封的是货物，“二线封关”是指海南和境内其他区域之间增加了一道海关，仅监管货物与人员随身携带的物品，持有中华人民共和国居民身份证的人员，和封关前一样可以自由进出海南岛，没有次数限制，也不需要提供特殊的证件或办理特殊的手续。海关只对人员随身携带的物品有要求，比如离岛免税额度为每人每年10万元，海南本地的零关税产品额度为每次5000元。这里需要特别说明的是，海南现行的离岛免税政策和自贸港封关后的“零关税”政策，并不是一回事。

对于海南本地人和来海南的游客来说，可以享受到更价廉物美的商品，海南全岛封关之后，绝大多数的国外货物以“零关税”（关税、增值税、消费税均为零）进入海南。这不但有利于降低商品价格，也有利于增加更多国外高附加值消费品的有效供给。

对于外国人来说，除了刚才说到的59国免签政策，海南还对外国人工作许可实行负面清单管理。此外，还将扩大认可海外人才取得的各种职业资格证书范围，这将帮助海南更好地汇聚、对接国际人才，也为海外人才到海南发展、创新创业提供基础条件。

新京报：海南全岛封关对海南经济和中国发展有何意义？

李世杰：海南全岛封关对于海南经济发展的意义明显。通过各种贸易政策、人员进出政策、资金政策等，可以帮助海南汇聚贸易要素、获取资本要素、人才要素等。

预计在今年或明年，国家会公布海南自由贸易港的新型自由贸易账户，这个贸易账户有别于现在运行的FT账户（即以上海自由贸易账户为根账户的自由贸易账户体系），从而实现跨境资金的双循环——在新型自由贸易账户下，境外资金可以自由进出海南自贸港，账户内资金参照离岸资金管理，从而与国际资本市场高效联通；而在海南的普通账户资金仍紧密连接国内资本市场。这样的制度设计可以帮助海南更好地汇聚资本要素，更好地获取国内国外两种资本，同时以庞大的国内市场和14亿人消费能力，支持海南现代产业发展，海南的企业可以依托自贸港同时开发国内国际两个市场。

对我国来说，海南封关有着更宏大的战略意义，我认为至少有两方面的好处。一方面，中国当前正在打造开放型经济新体制，海南作为先行区，实际上是为中国下一轮的全面深化改革和对外开放先行先试。另一方面，面临严峻复杂的国际形势，我们可以发挥海南自贸港内外双循环交汇点的功能，更加积极主动地打造一个以国内庞大市场为依托、不断嵌入中国产业链的“经贸朋友圈”，海南自贸港将服务于中国开放型经济新体制构建，在全球范围内参与经贸规则制定，并深度参与打造分工协作、价值共享的“经贸朋友圈”。

“一线放开”后，要重点防范各种风险

新京报：有人认为，封关运作将把海南打造为下一个香港或济州岛，对此你怎么看？

李世杰：我认为，拿海南对比香港是不太合适的。海南自贸港可以学习、借鉴香港的贸易自由化、投资自由化等方面政策，学习香港的城市管理和自贸港运营经验，但海南在金融等领域的开放，不可能采取与香港相同的模式。

香港的金融管理体系和港币发行机制有特殊性。港币由香港金融管理局指定的商业银行发行，银行发行港币需要向金融管理局按照1:7.8比例，提供100%的美元外汇储备保证。从这个层面上看，港币不是独立货币，而是美元兑换券。在美元拥有国际货币地位的情况下，这样的金融管理模式决定了香港金融市场的高度自由度，而这种金融管理模式在海南自贸港是不可能具备条件的。综合而言，香港独立于中国大陆金融体系的金融政策体系和监管模式，海南复制不了，因此，海南很难成为中国的金融中心，只能作为区域性贸易中心。

至于把海南类比成济州岛，这明显降低了海南自贸港的格局。我认为，济州岛的基本特征就是免税购物的天堂，而海南自贸港的政策空间和发展格局要比济州岛大得多。

海南将建设的国际旅游消费中心，免税购物只占其中很小的一部分，海南还要在教育、医疗等领域汇聚产业要素，将成为中国国际高端教育回流高地、国际高端医疗消费先行区。在这些方面，济州岛是难以实现的。此外，海南还要发展比济州岛更为丰富的现代产业业态，如以金融服务、航运服务、互联网服务等为代表的现代服务业，以航天、深海、低碳等为代表的高新技术产业，以热带作物为代表的热带高效农业等。

新京报：海南封关需要做哪些准备工作？有哪些需要注意的事情？

李世杰：这个问题我认为很重要。海南全面启动全岛封关运作准备，多项工作任务、建设项目、压力测试事项都在紧锣密鼓推进。为了减少封关前后压力落差，避免封关后出现重大风险，有很多自贸港政策需要在封关前充分测试、落地实施。

“一线放开”之后，贸易风险、投资风险、金融风险、数据安全风险、公共卫生风险等，都是要重点防控的各类风险。比如，贸易自由“零关税”后，不仅要防住违禁商品从一线进来，还要防住“零关税”商品进入二线；再比如，海南实行投资准入负面清单管理和市场准入承诺即入制管理，负面清单制定后可能有一些行业领域存在潜在风险；市场主体承诺即入制也存在准入后经营过程中的监管风险。此外，海南实行新型自由贸易账户体系，境外资金的大量流动也可能会带来洗钱、恐怖融资等风险。针对这些风险，都有相应的机制。目前来看，一些机制已经建立起来，一些还在探索当中。

新京报记者 陈琳

编辑 白爽 校对 李立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