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租机行业调查（上）：突破年龄限制面向学生群体成行业潜规则，利率紧贴36%红线并搭售保险

近期，有读者向蓝鲸财经爆料称，支付宝某手机租赁小程序中，一台分12期还款的256GiPhone14 ProMAX的总租金达到了13463元，为产品售卖价（官网售价9899元）的136%。如果加上租机默认勾选的碎屏保障险498元，则用户需实际支付13961元，为产品售卖价的141%。

上述总租金刚好贴合分期租赁行业中，长租月租金+买断价格不超过产品售卖价136%的价格建议指引。对此，有律师向蓝鲸财经表示，这个136%的租金售价比已经过高。如果用户逾期，与租机平台双方进入诉讼阶段，法院有可能会调整该利率。融资租赁是一种变相借款，国家对该领域的管控严格。

多位手机分期租赁行业人士亦向蓝鲸财经证实，目前市场主流的手机分期租赁，实际上是一种变相的贷款。如果租赁标的物的总租金超过了产品售卖价的136%，即租赁年化利率超过了36%，超出的部分很难受到法律保护。而这个136%，也是支付宝为了规范平台上租赁行业有序经营而设置的价格建议指引。

蓝鲸财经调查了数十家租机平台后发现，现下各家平台主推的机型为iPhone14 ProMAX，该机型的总租金平均在售卖价的135%左右，最高紧贴136%，最低也在130%以上。其他品牌或机型的总租金略低于iPhone14 ProMAX，但同样未少于130%。

“相对来说，头部租机平台的租金会便宜一点点，除了头部以外的都差不多，能做136%为什么做130%呢？”一名租机老板告诉蓝鲸财经。“不过，支付宝也会定期做筛查，针对租金超过136%的商户会给三天时间整改，不行就下架。但从商户悄悄违规经营到被支付宝的技术监测到，这中间总归会有个时间差。从支付宝的角度，肯定也不想和这些违规商户粘连上，但据我所知是有个别商家违规的。”

另一名租机老板也告诉蓝鲸财经：“行业大部分的租金都是做到了135%左右，我们偶尔也会做点促销，跟着支付宝的活动来做一些减免，但都是一些不太时髦的机型。”

除了发布价格建议指引，支付宝作为面向租赁行业提供平台能力的技术方，也发布了产品接入指引，规范商家的准入门槛和各类要求。其中，对于3C数码类目有明确标明：出于风险管控考虑，同一商户主体不得同时经营租赁和回收业务。

然而，蓝鲸财经发现，还是有部分租机商户还是开通了回收业务。比如，某租机平台在租机页面推出了“以旧换新”功能，推广标识语为“以租代购，下单得绿色能量167g”，一台二手iPhone12最高可返3000元。

另外，在用户的准入年龄上，各平台的门槛也都不尽相同。有的平台标明用户年满18岁即可使用分期租赁服务，有的要求用户需年满22或24周岁。对此，支付宝方表示，在年龄上虽未有明文规定，但平台不为学生提供手机分期租赁服务是行业共识。

对于上述观点，某支付宝租机小程序平台的老板并不同意。在他的客群中，学生也占了相当的比例，“大学生在有驾照的情况下是否可以租车？如果连租车都可以，那为什么租手机不行。只要是正常做学生们的生意，不去套路他们，我认为就是可以的。”或许持有该想法的平台老板不少，蓝鲸财经在调查过程中发现“年满18即可”的租机平台并不在少数。

对此，一名行业资深人士向蓝鲸财经表示：“为学生提供手机分期租赁服务，在法律上是允许的。但从金融监管机构的角度来看，手机分期租赁也在其监管范围内，理论上是不允许租给学生的。”，对于上述平台老板对比的租车，手机分期租赁有明显不同的特征。“如果是一个纯租赁业务，没有任何规定学生不能租充电宝、自行车，这些租赁物会根据用户的租赁能力来划分不同的范围和准入门槛。”。

“但手机分期租赁却不同，每个月几百元甚至上千元的租赁标的物，对于学生而言已经很大了。理论上，完全可以把手机分期租赁往金融业务上去定性，所以最好不要碰大学生。”

那究竟有多少大学生在支付宝分期租赁平台上租手机呢？租机平台老板隐晦地告诉蓝鲸财经：反正不少。

在支付宝小程序中以关键词“租机”、“租手机”为搜索指引，会出现各类手机租赁平台。其中，头部的租机平台“人人租”显示有“1000万+人最近使用”，其他头部平台也显示有800万＋、600万＋人最近使用，腰部平台显示也有数十万人最近使用。这个数据不容小觑，经蓝鲸财经初步统计，最近使用支付宝上租机小程序的用户远超1亿人。

对于这个数据，一名活跃度在数十万人的租机平台老板向蓝鲸财经袒露——所有平台的数据都是刷的。“我们一天都租不出10台手机，那都是投广告刷的。”，其补充道：“在支付宝上，刷得越高，平台展示就越靠前。哪儿有那么多真实交易，头部平台一个月一千多万是什么概念？肯定都是刷的呀。我们会和广告商合作，他们往外发布点击率任务。这个行业其实规模很小，去年一整年，支付宝整个手机分期租赁的交易规模只有50亿左右，人人租占了一半。”

“生意不好做，所以我们自己除了做手机租赁，也租电动车、房子。”这也是腰部租机平台的现状——需要其他业务的补充。

天眼查工商显示，这些租机平台的运营公司可谓五花八门。单从公司名称来看，有电商公司、科技公司、信息科技公司、网络科技公司、生活科技公司、教育科技公司，其经营范围也各不相同。只有部分公司具备“计算机及通讯设备租赁”的资格，但也有半数左右的公司只有“互联网销售”或“电子产品销售”的资格，未见任何可从事租赁业务的展业资格。

目前主流的租机模式主要分两种：租完即送模式和续租（买断）模式，两种模式的最终交易价一致。

通常，租完即送模式将手机总租金分为十二期，在用户未逾期且手机未有人为损毁的情况下，支付完十二期租金后，该手机归用户所有；续租（买断）模式同样将租金分为十二期，租金相较租完即送模式通常减少一半左右，在足额缴纳完十二期租金后，用户可以选择将手机归还给租机平台或自行支付尾款将手机买下。同时，也有少部分商家会为用户提供半年以内的手机分期租赁。

“大部分情况下用户都会选择买断，因为到时候归还的手机平台会去送检，用了一年的手机很多都有点问题，有的功能不正常，用户就得根据情况赔很多钱，还不如买断了。”，一租机老板表示。

对此，一名早期做过3C消费分期贷款业务的行业从业人员向蓝鲸财经解释：“现在的手机分期租赁也是一种变相的分期贷款，它与早期捷信、佰仟推出的那种3C分期有一个最大的不同，就是其交易的标的所有权没有发生表更。在用户没有支付完最后一期租金之前，手机的物权仍然属于租机平台。”

3C分期模式主要分为两个大方向：线上自营和线下门店与金融机构做绑定。

线上自营如淘宝、京东等平台推出的各种手机分期业务，用户可以利用花呗、白条等支付，并与线上商家直接达成交易。

另一种情况则是一些金融服务商与手机的线下销售门店之间进行绑定，门店在遇上有购买意愿却无法足额支付交易金的用户时，向用户推介与自身合作的金融服务商，由金融机构为用户提供消费分期服务，二者签署交易合同后，即使用户未全部缴纳分期金额，该手机的所有权也属于用户本身。

“所以当用户发生逾期时，现在的这些租机平台可以要求用户归还手机，还必须缴纳违约金和逾期滞纳金。3C分期下，金融机构或者线上商家无权要求用户归还手机。”该3C分期从业者指出。

“但是我们在前端就会包装成用户可以年年都用上新手机，也没必要告诉他们手机到底是归谁所有，我们在前期设计上就会弱化这个概念。”另一名资深租机平台负责用户体验及前期包装设计环节的从业者告诉蓝鲸财经。

在风控方面，一名租机老板向蓝鲸财经介绍，目前支付宝小程序上的租机平台的风控主要有两道。第一道筛查是依赖蚂蚁自身的风控，各租机平台根据支付宝对用户的芝麻信用评分，有不同的准入门槛，有的需要芝麻信用600分以上，有的550分即可。

值得一提的是，如果芝麻信用分偏低的用户，就不能享受无抵押租借手机，而是要垫付1到3个月不等的租金或者缴纳一笔上千元的押金。

第二道筛查是平台接入央行征信系统，可以查到用户的诸多个人信息和借款信息。“我们是花了钱通过正规渠道接入的央行征信系统，打通了接口，央行给我们开放权限，允许我们去调用用户征信信息。”某租机老板强调。

“并不是所有租机平台都能够接上央行的征信系统，他们需要找到一家持牌的金融机构去与央行对接，还要向金融机构支付每个用户几十元不等的征信查询费，并非所有租机平台都有这个资源和资金。”

“部分机构不愿意花每个人几十元的征信费，也会去查三方数据源。像同盾、百融这些非银机构他们会多头去查询，内容包括借款次数、逾期情况等。”

“另外，租机平台也会与金融机构达成合作，该客户未来的应收账款会由租机平台转给合作的金融机构，以这种名义，金融机构承接了承租人的权利和义务，就有权限去查询该客户的征信信息。因此，这部分租机平台的交易结构又与那些没接上央行征信系统而仅靠支付宝风控的租机平台不同。以及少数做得大的自营平台，也有自己专业风控团队。”行业某资深从业者表示。

支付宝上各租机平台的租赁服务相关协议不尽相同，包含《用户授权协议》、《租赁委托担保合同》、《个人信用信息查询及报送授权书》、《租赁服务协议》、《隐私协议》、《服务协议》、《信用授权》等等。

若用户有租机意愿，需同意上述租赁服务相关协议。虽然协议的名称不尽相同，但最终都是让用户授权租机平台委托第三方机构去查询、获得个人征信的相关信息。也有平台会与用户签署《审核费支付协议》，会向用户收取49元预付风控审核费。

“与这些租机平台合作的金融公司大多是融资担保公司、金融租赁、融资租赁公司。” 该资深从业者补充道。

在蓝鲸财经调查的数十家租机平台中，陕西钧信恒益融资担保有限责任公司（下称“钧信恒益”）、咸阳华瑞融资担保有限公司（下称 “华瑞融担”）多次出现。其中，钧信恒益仅8人参保，并曾2次收到限消令，15次被法院列为被执行人，目前执行金额为62.72元，股东为陕西北研工业装备集团有限公司。华瑞融担的参保人数为4人，3次被列被执行人。除上述公司外、苏银金融租赁、民盛租赁、甜橙融资租赁等也与一些租机平台有合作，

在客群分布上，数名租机老板或曾经从事租机业务的资深人士都给出了相似的答案——追求时髦又资金紧张的年轻人占了很大比重，其中又包括很多学生。

“买得起手机谁还去租呢，什么样的人连一台手机都买不起但非买不可？很多都是些处于社会底层又有超前消意识的年轻人，收入低、爱攀比，工作也不稳定，但年年要换新手机。这些年轻人并不会仔细去算自己租一台手机，一年下来租金其实已经到了产品售价的136%甚至更高。”一名租机老板告诉蓝鲸财经。

这样一群人，其真实偿债能力令人生疑，但如果真还不上又该如何？租机平台会对租机用户做出诸多规定：若续约机未在规定日期归还、在规定时间内未缴纳租金、手机遗失损毁等等情况出现，交易将自动进入买断模式，租机平台有权要求收回租赁的手机，也有权要求用户支付违约金和逾期滞纳金。

其中，租机合同规定，逾期滞纳金=(签约价-已还租金)×1‰逾期天数。但也有法律规定，逾期滞纳金不能超过造成损失的30%。蓝鲸财经计算后发现，逾期天数超出148天后，用户需缴纳的滞纳金就会超过造成损失的30%。

中国裁判文书网于本月披露了一桩租赁合同纠纷显示，覃某歌在爱租机平台租借手机后仅支付了第一期的租金，此后共逾期了883天，因此爱租机将覃某歌诉至法院要求其履行支付义务。但关于违约金的计算方式，爱租机在诉讼请求中自行将违约金从1‰调整至日利率0.5‰。

“如果有租机公司在用户长期逾期后还硬要以1‰来收取违约金，可能就触碰了法律红线。”某租机行业从业人员表示。

在合作方面，租机平台会与一些金融公司合作。“我们资金部门的同事会去和一些金融机构谈合作，可能是希望与他们在担保上达成合作，也可能是和他们贷点钱来周转资金、备货等等。”

以某租机平台为例，其展示在官网的合作伙伴包括支付宝、芝麻信用、蚂蚁花呗、蚂蚁区块链、中国人保(601319)、京东小白信用以及民盛租赁。

一位已经离开租机行业转向持牌消费金融的人士向蓝鲸财经表示：“这个市场其实是在收缩的，有很多曾经的租机平台，现在也在慢慢转型做奢侈品、房屋和一些其他更大标的物的租赁，只靠租手机无法满足公司的长远发展。”

另一名同是最早入场的手机租赁玩家告诉蓝鲸财经，“我在2021年的时候放弃了这个行业，选择了出海做租赁。我们当时做手机租赁的时候，主要还是以真实交易为核心，去考虑手机交易结构残值、定价等等，但如今想正经做分期的玩家，可能不会考虑入手机租赁这一行。据我了解，现在有相当一部分人打着租手机的名义，去做现金贷的业务。”

值得注意的是，手机租赁市场或许在慢慢收缩，但确实一部分人，正在假借手机租赁的噱头，将手机租赁行业当做“温床”从而发展黑灰色交易。蓝鲸财经将在下一篇报道中，详细披露这条现金贷变种的产业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