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越自述:《我的前半生》播出时遭遇的“网暴”,痛苦也痛快

2023-06-23 18:43:00 极目新闻 

极目新闻首席记者 张聪 发自上海

“作为一名中年女演员,如果一不留神踩进‘颜值论’的世界,是一定很尴尬的。因为在这个世界里,白发是焦虑的,胶原蛋白是至高无上的,衰老是最大的敌人……”

“……那是我第一次演所谓的‘反派’。也是第一次开始告诉自己,四十多岁的我要开始学习妥协,要开始接受‘没有很多机会了’是一件正常不过的事情……在17年夏天《我的前半生》播出,命运安排我在最短的时间迅速了解了什么叫‘人言可畏’,还有就是什么叫‘热搜’——这个女演员,这么老这么丑,这么憔悴,还敢抢别人的老公?”

“是的,就像还没有来得及买救生圈,就被人一把推到河里,来不及挣扎河水就淹过了头顶。那个拉着青春尾巴还不想松开的手啊,还没来得及商量就被一刀切去,酸爽,但也痛快!一个中年女演员所担心恐惧的一切,就这样被自己拍的电视剧卸载了大半。真的,做梦也想不到,一个女演员最怕的那些唾沫星子,居然帮我以最快速度离开了那些我曾经千般万般不想离开的,也没有勇气离开的执迷和执着……”

以上,节选自本届白玉兰奖“最佳女主角”入围者、演员吴越在23日上午第28届上海电视节“优秀沪产电视剧研评会”上的讲话。

当天,“优秀沪产电视剧研评会”在上海举行,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著名文艺评论家仲呈祥,中国广播电视联合会副会长、中国电视艺术家协会顾问李京盛,著名文艺评论家郦国义,北京师范大学文艺学研究中心教授、中国文联主席团委员兼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王一川,华东师范大学教授、著名作家毛尖,北京师范大学教授、著名影视编剧梁振华,著名导演傅东育等齐聚一堂,从优秀沪产电视剧中探寻创作。

研讨会上,演员吴越在发言中凭借真挚的人生感悟打动全场,极目新闻记者特别从主办方处获取了吴越的全文发言稿。以下为吴越发言全文:

关于上海

这是上海夏天难得凉快的一天。梧桐树上那些嚣张的毛毛们,终于在一场大雨之后,尘归尘,土归土。广玉兰绽放,绿色的叶子油亮油亮,花呈白色,大朵,远远望去是一大块干净的白色手帕。满树的绿油油,满树的手帕,这是我最熟悉的上海的景象。

玉兰盛开的春一过去。夏的宁静,夏的燥热,分明告诉我:属于绿豆刨冰,冰镇西瓜,糖拌西红柿的季节来了。

作为一名上海人,二十岁之前我很少离开它。所以“家乡”这两个字在我心中并没有那么强烈。并且在当时的我看来,“上海”于我的核心词是“离开”。因为离开了,就可以长大了,长大了,就有机会自由了。于是大学一毕业,我就开启了闯荡江湖之路。那些年除了春节,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剧组。对于年轻人来说,剧组生活是开心的,一群搞艺术的简单的人一起工作,一起吃饭,但是现在看来,最开心的是,那个时候自己年轻,父母年轻,还有,时间大把大把,怎样浪费都用不完。

一年一年很快过去,我的江湖风平浪静,随着开机关机,一部部戏的完成,我慢慢变成了一名真正的职业演员。有时候还会听到这样的声音,“你上海人啊?不像啊,性格很北方嘛!”每每听到这样的评价,我都会很开心,好像离上海越远,就证明自己越独立,越成功!

当然上海也并不介意,依然是自己的样子。它深深浅浅地出现在我的旅行箱里;爸爸妈妈的电话里,不经意的零食里,床头柜那本张爱玲的散文集子里,还有偶尔上桌的那碗荠菜馄饨里……也熟悉,也陌生,也疏远,也寸步不离。

关于表演

成为一名演员对我来说,始终是带着一些运气的。高考时,在那一长串志愿表里,我只填了一个——“上海戏剧学院”,考上了。毕业后第一部戏是《北京深秋的故事》,导演是滕文骥导演,葛大爷,张国立老师,很多明星都来友情帮忙。群星闪耀,而我是女一号。记得滕导说,“在机场接她,看到人群中这个姑娘走出来,我就定了,吴越就是我要找的晓枫!”往事历历在目,现在想想,依然是这两个字、“幸运”。但作为演员,我也是有自己奇葩的点。因为我永远会在开机前一天焦虑,在第一个镜头前紧张,最可怕的,还要对自己展开灵魂拷问:“演戏?真会假会?这件事情我真的做得来?”几乎每部戏都在自我否定中开场,完全没有安全感,直到现在。真的有些痛苦,也有些折磨。

但有些认知又给我带来无限向往。比方说,“表演”是一门艺术,艺术来自感觉,在感觉的世界,你是否“名牌”,是否“大师”不重要,是否“仙女下凡”还是“平凡无奇”,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把感受到的表达出来,让看的人同样感受到。而感受这东西来自心灵,它诚实不撒谎,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谁也骗不了谁。所以,一段表演是否动人首先取决于它是否来自真诚,真诚是打开艺术之门的钥匙。然后,带上尊重、善良和热情,与包装无关,远离偏见、傲慢,这样一路下来,自始至终——便是美!

演员的工作是创造美。所以我经常为自己是一名演员而感到满意,所以每次开机前的焦虑,总会随着一场戏一场戏的拍摄释放,尤其拍完那些大的情绪上的戏,晚上总是会睡得尤其的好、放松和深度。就像跋山涉水回到家园之后的安全、治愈和踏实。这种心满意足带来的“充实”是那些制造焦虑的数据们无法打扰到的。

关于演员

95年大学毕业至今,我清清楚楚地知道,那个挨家挨户守着电视机看电视的时代过去了。每个时代都会诞生自己的艺术,就像每个年代都有属于自己的电视剧一样。它的好坏就像一枚硬币的两面。那么此刻的网络时代,究竟意味着什么?我不清楚!但我很清楚一件事,作为一名中年女演员如果一不留神踩进“颜值论”的世界,是一定很尴尬的。因为在这个世界里,白发是焦虑的,胶原蛋白是至高无上的,衰老是最大的敌人,一张“不好看”的面孔若还在老去,那简直是罪大恶极。

很幸运,2016年冬天,在上海,我拍了一部电视剧。现在回头看这部戏,它给我带来的成长是不可思议的。它的名字叫《我的前半生》,那年,我46岁。那年的“上海”对我而言早就不是“离开”“自由”那么简简单单了。

那是我第一次演所谓的“反派”。也是第一次开始告诉自己,四十多岁的我要开始学习妥协,要开始接受“没有很多机会了”是一件正常不过的事情。然而,这些都不是重点。最严重的是,我开始意识到,父母是会老的,是会病的。我爸是16年10月14日那天中风。那段穿梭于剧组和医院之间的日子啊,用四个字形容就是“兵荒马乱”,但,我是幸运的。此话怎讲呢?17年夏天《我的前半生》播出,命运安排我在最短的时间迅速了解了什么叫“人言可畏”,还有就是什么叫“热搜”。

“这个女演员,这么老这么丑,这么憔悴,还敢抢别人的老公?!”

是的,就像还没有来得及买救生圈,就被人一把推到河里,来不及挣扎河水就淹过了头顶。那个拉着青春尾巴还不想松开的手啊,还没来得及商量就被一刀切去,酸爽,但也痛快!一个中年女演员所担心恐惧的一切,就这样一部被自己拍的电视剧卸载了大半。真的,做梦也想不到,一个女演员最怕的那些唾沫星子,居然帮我以最快速度离开了,那些我曾经千般万般不想离开的,也没有勇气离开的执迷和执着。

后来,“离开”又变成一个很美的词。和年轻时一样,它又一次给了我自由。但他们的区别是前者是“出发”,而现在是“回家”。还有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我开始体会到一段扔掉杂念轻装上阵的表演是多么自由,而让人快乐。

真没想到,年轻时不停出发寻找的,居然在停下脚步的时候,回头看到了。而那个起初除了热血热爱之外一张白纸的年轻人,居然成了此刻我最向往和最心生羡慕的!再没有什么,比得到成长更重要的事了,表演如此,艺术如此,做人如此,生命如此。

最后,我也借此机会祝福我自己和所有同行们,在艺术之路上走得坚持坚定,走得自由洒脱。祝福我热爱的上海可以诞生更多的优秀的、温暖人心的电视作品。最最后,祝福每一位儿女的家人平安健康,快乐幸福!

(责任编辑:张晓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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