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香港著名编剧、导演庄文强 “流量密码”就是先把故事讲好

庄文强 经纪公司供图

□楚天都市报极目新闻记者 戎钰 实习生 刘佳

对话人物

庄文强，中国香港著名编剧、导演，代表作包括《无间道》系列、《窃听风云》系列、《无双》《头文字D》《雏菊》等。因其编剧作品大多结构复杂、线索纷繁，每每涉及多种冷门专业知识，极其考验观众智商，他也被影迷誉为“华语电影圈最会烧脑的编剧”。他最著名的编剧作品《无间道》，在豆瓣拥有9.3分的超高评价，被广大影迷奉为“神作”。

对话背景

2002年，梁朝伟、刘德华领衔主演的警匪片《无间道》，成就了华语电影新的高光时刻。之后，两位巨星再未“同框”，让影迷念念不忘。直到《金手指》日前上映，这份惦念才终于有了回响。

《金手指》讲述了一个改编自真实事件的金融犯罪大案，由庄文强编剧、导演，梁朝伟、刘德华主演。近日，极目新闻记者专访了庄文强。听到记者转述网友说的“谢谢庄文强让梁朝伟、刘德华再同框”时，他大笑起来：“千万不要谢我，你们看电影是给了钱的，我要感谢你们还来不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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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学编剧就得把《大时代》看懂

极目新闻：《金手指》改编自真实事件，涉及很多金融背景知识，你创作时担不担心观影门槛太高？

庄文强：我创作时是没有考虑观众的，我是觉得这个题材有趣，才把它写下来。我也不会想象有没有人投资。很幸运，这个项目有人愿意投资，才会在今天见到大家。

写的时候我担心的是，金融题材复杂一点，需要下更多功夫写得简单，还要让它有戏剧性、有可拍性，能制造画面跟声音。所谓观影门槛问题，我在拍《无双》的时候已经碰到过。《无双》的剧本放了大概10年，一开始大部分投资人觉得这个戏没人愿意看，他们常说“太复杂了，肯定是一个亏本生意”。最后幸亏于冬老板特别喜欢这个故事，我们才能开拍成功。

极目新闻：可见很多投资人也不了解当下的观众？

庄文强：我从那一次的经验里看到，观众一直在进步。就好像20世纪70年代的香港电影，必须要有“拳头”和“枕头”；但是今天，大家可以在家里看到全世界的电影，观影经验比以前的人丰富很多。所以你说《金手指》门槛高不高？我不敢说不高，但我也不会小看我们的观众。

极目新闻：你曾经说过很喜欢《大时代》。这部剧当年在内地也是风靡一时。不过，相较于剧里的金融战、股票知识，观众可能更关注几位主角的感情线。你在创作《金手指》时，如何对金融线和感情线做取舍？

庄文强：当年《大时代》在香港播放的时候，第一个星期的收视率其实特别低，大部分家庭观众看不懂。到了第5集以后，它的感情线开始出来，收视率才慢慢爬升。有一个说法——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大时代》的集数本来多得多，但因为收视不好，就剪短了。可以想象，那时候《大时代》是一个很超前的电视剧。

直到今天，我都常常跟年轻的编剧朋友说，要学编剧，就必须先把《大时代》从头到尾看懂，看不懂就再看一遍。我大概每年看一遍，因为它里面包含了所有我认为编剧必须要面对的情景，而且写得很好。对我来讲，它是写剧本的“天书”。

都是金融题材，《大时代》比较集中在股票买卖，《金手指》是表现一个企业的建造过程。我在取舍的时候，把好多人与人之间情感的东西扔掉了，比如梁朝伟和太太之间的部分、梁朝伟和任达华之间的兄弟情，我们都拍了，但剪辑的时候剪掉了。因为我发现，现在的观众已经把这种套路摸得很清楚，不能再有惊喜了，所以就变成现在这样的结构，有点像《芭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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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朝伟和刘德华演技很“可怕”

极目新闻：《金手指》是梁朝伟和刘德华继《无间道》之后再次合作。如果当初他们俩有任何一位拒绝你的邀请，你有备选方案吗？

庄文强：其实我们还没有想plan B（备选方案）的时候，他们都已经答应了。梁朝伟收了剧本，两天内就回复了我。刘德华因为比较忙，一个星期后也答复了。我们这个行业还是需要一点运气的。当然，我对自己的剧本从来都有信心，如果剧本不好，我不会给人家看的。

极目新闻：《无间道》之后，你们三个人又在片场重逢，是不是有点像同学会？

庄文强：我感受到他们有一点叙旧的感觉，就像老同学一样，常常在工作完成的时候聊聊以前的事啊、第一次合作的事啊。任达华先生也在现场，他们都会聊以前在无线电视台的苦与乐，一大帮年轻演员都听得挺开心的。

极目新闻：你觉得他们俩的演技，跟20年前相比有什么变化？

庄文强：以前他们很难理性地告诉你，他们为什么要这么演，可能都是很感性的，“我感觉是这样”。过了20年，他们的阅历、经验都丰富起来，每一个动作都能跟你解释为什么要这样做，大家的沟通就会有效率得多。另外一点就是，他们的演技进步了那么多。原来演技是会一直进步的，我觉得他们已经进步到了很“可怕”的地步，也很想继续跟他们合作。

极目新闻：你认为这个时代还能再出现像周润发、梁朝伟、刘德华这样的巨星吗？

庄文强：这个时代太快了，因为有互联网。我跟不同年代的年轻人合作过，感受到发哥他们那一代的明星都有一种不能输的执着，他们都要做赢家，他们不习惯输。我问过他们，为什么那么执着？他们说，一输就没饭吃了。因为有了这种必须要赢的执着，他们才会这么下功夫。

你刚才讲的那几位演员，他们在现场都不会躲在化妆间，让我等他们。他们永远是，我一转身，他们已经在旁边了。他们不只是来演某个角色，他们是参与整个制作的，还会帮忙搬机器，直到今天也是这样。

比如打光，他们从来不用“光替”，都是自己来。为什么？他们说：第一，我要知道你们到底在做什么；第二，我要进入状态，要知道怎么走位去“吃”那个光。

所以每一次跟他们合作，我都很感恩。我这次特意找了一大帮年轻演员一起来演，希望他们能看到两位大哥是怎么准备角色、准备工作的，哪怕他们只学到1%，对他们往后的事业也会有很大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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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尊重观众就会受到惩罚

极目新闻：你是我们最熟悉的香港导演之一，你觉得自己有没有研究透内地的电影市场和观众口味？

庄文强：我没有太去研究观众的口味，我觉得观众是很简单的。比方说有两部电影，一部是你能猜到剧情的，一部是你猜不透的，你当然会想看一部你猜不透剧情的电影啊。

我反而会多注意一点“趋势”，常常跟投资人争论。本来我的《无双》剧本多反转了两次，但是投资人说，观众肯定受不了，会觉得被戏弄，然后我就剪掉了。但是去年《消失的她》《孤注一掷》的成功让我看到，观众在进步，我们不能再说怕观众看不懂。

极目新闻：你这几年的作品票房都很高，算不算是掌握了“流量密码”？

庄文强：我一直认为，所谓的“流量密码”很简单，就是先把故事讲好嘛！人家会不会喜欢我不清楚，但是我必须先把故事讲好，基本的峰回路转要有的，要让观众在你的戏里看到，你一直在很努力地给他创意。他们是能感受到你的尊重的。我一进到这个行业，就有几个前辈跟我说，如果你不尊重观众，是会受到惩罚的。这句话我一直刻在心里面。

极目新闻：你以前说过，自己每年都要写四五个剧本，其中很多是前辈们认为很冒险、不讨巧的题材。现在还是这样吗？

庄文强：以前很穷的时候，每年写四五个，现在一年大概写一两部吧，都是很个人的故事。《金手指》里的刘德华常常问自己，花那么多时间去做一个不那么讨好的事情，到底值不值得？这也是我这么多年不停问自己的问题。其实像我，要赚钱很容易，但我常常往不赚钱的方向去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