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涓：“十五五”金融业发展的挑战和机遇

文/高歌

12月30日，一则来自科技界的消息刷屏：Meta宣布以数十亿美元收购开发AI应用Manus的中国公司蝴蝶效应。

真格基金合伙人刘元通过真格基金官微发文祝贺，称“属于中国这一代年轻创业者的时代，已经到来”。

就在12月26日，国家创业投资引导基金正式启动，国家层面由财政出资1000亿元，在区域基金及子基金层面，预计将撬动万亿级社会资本参与。集成电路、人工智能、量子科技、脑机接口、航空航天、氢能储能等战略性新兴产业和未来产业将是基金投资重点领域。

以上新近发生的事件都在佐证以下几点事实：来自中国的科技创新成果正在不断涌现，与此同时，成果背后的投资者也正在变得更加多元，来自企业本身、政府机构的资金正在与传统金融机构同台竞争。

这些都与江小涓的观察不谋而合：好项目不缺资金来源。如何将海量资金用好将是一项长期的压力。“以往中国企业的上市选择主要集中于境内与港股市场，而去年在美上市比重显著提升。在去年中美关系复杂的背景下，中国仍有约四分之一的科创板企业选择赴美上市，这表明海外投资者本质上仍看好中国科技产业的发展前景。”

12月27日，在中国财富管理50人论坛2025年会上，中国社科院大学教授、国家数据专家委员会主任委员、国务院原副秘书长江小涓在主题演讲时给出上述观察。

江小涓指出，“十五五”时期金融业挑战与机遇并存，主要挑战源于当前金融资产规模已处于较高水平，部分金融机构面临利差收窄和传统盈利模式难以为继的困境；发展机遇则在于科技创新金融领域前景广阔，为金融机构转型升级开辟了新的空间。

挑战、机遇都很清晰。江小涓认为，传统金融行业需要更有紧迫感，加快市场化数智化国际化转型，增加自身竞争力，方能有效应对当前挑战和把握战略机遇。

01

“十五五”期间中国将会是重要的资本输出国

“十五五”规划建议对金融业最大的挑战或许来自金融之外的部分表述。如，“十五五”规划建议中第七部分的对外开放，其中提出“要拓展双向投资合作空间”。

此前出于担心国内产业空心化、不当地转移资金的行为发生等等，此类说法一直较少被提及。

“这是基于国内资金在相对富裕程度的基础判断下所提出的要求。”江小涓提示，而此次在文件中特别提到这一点，则说明当前中国资金要素结构发生根本性转变：资金在中国已是相对充裕的要素，且产能又相对过剩，这种情况下投资向外转移，寻求有更高回报的投资地点是一个特别必然的趋势。

在演讲中，江小涓提出，今后，中国不仅是重要的资本流入国，也必将成为重要的资本输出国。可以预见，在“十五五”期间，中国对外投资规模将超过吸收外资规模，实现资本的净输出。这种转移有利于阻止本土投资收益率的持续下降，稳定资本收益。

“十五五”规划建议发布后，商务部部长曾提出既重视“中国经济”，也重视“中国人经济”，这二者之间的差距正体现在海外投资的回报上，即GDP与GNP的区别，这也说明了未来海外投资回报将成为我国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

“中国经济”对应的是GDP，即国内生产总值，侧重地理范围内的经济产出。“中国人经济”所对应的是GNI，即国民总收入，是从收入初次分配的角度来衡量一个国家或地区的经济总量。后者由于涵盖本国从国外获得的投资和劳务收入，被认为更能体现出中国人经济活动半径的扩展，以及更高水平的开放程度。

“从现实情况看，当前出口面临较大压力，而许多国家和地区欢迎我国前去投资，我们的产业和技术也具备较强竞争力，可以实现产业和投资协同走出去。”江小涓建议。

02

如何把钱用好将是巨大的压力

一个基本面的数据是，从要素结构的变化看，资金在中国已不是最短缺的要素。

江小涓表示，相比改革开放初期，当前最大的变化体现在，中国资金投资能力占全球比重第一。当资金成为全球相对充裕的要素，其他要素都短缺，而产能过剩的情况下，钱往哪里投以及能否在扣除风险之后获得合理的回报，成为金融行业的巨大压力来源。

目前，金融资产在中国总量已经较大，同时大部分领域产能规模已经较大，投资机会与海量资金相比也相对有限。在此背景下，资本向外寻求更高回报的投资目的地，已成为一个必然趋势，这种转移趋势有助于抑制本土投资收益率持续下滑，稳定资本收益。

从产业层面看，数据显示，2024年，中国R&D经费达到3.6万亿元，比上年增长8.3%，仅次于美国居于全球第二位，占GDP比重提升至2.68%，已略高于OECD国家的平均水平，在全球创新指数排名中上升至第11位。

中国的科创能力经过“十四五”的铺陈，在“十五五”期间将迎来集中的迸发：“十五五”期间海量新的技术应用会是一个很确定的趋势。

“科创企业有了，科创金融才有地方投，这是最大的机遇，但这个机遇不一定给到传统金融业的手上，也面临着挑战。”江小涓表示：“这两年传统VC、PE不够活跃，不光中国不够活跃，美国也不活跃。背后是，这个时代的投资需要很多能力，需要海量的数据去审察投资成功的前景的概率，依托数据和算法去具备投资的洞察力。”

这也是企业创投（Corporate Venture Capital，CVC）大量入局的背景。

作为企业内部设立的独立投资部门，他们有数据优势，能够保持对未来创新方向的高度敏感，同时具有较强投资能力。近几年，我国新创企业高度集中在数字与智能领域，这既是新创企业自身对科技发展方向的把握，也是创投企业在数智领域集聚投资的引领结果。2021年中国独角兽排名前100的企业中，62%独角兽企业获得来自大型数字科技企业的投资。

另一方面这些科技大企业本身就是前沿技术创新的主力军。这些企业有资金、有算法、有算力、有AI模型，有海量汇聚人才的能力，所以它做得又快又好，自己在投自己最前沿的技术领域，应该是非常有把握的，这不仅是中国的趋势，这是全球的趋势。

对于中国市场而言，GVC也在入场，同传统部门的竞争愈发激烈。目前在创投领域，政府引导基金规模持续扩大，国有资金的比例已超过75%，全国已设立超2000只政府引导基金，总规模超1.5万亿元，如何用好至关重要。

国资LP正从传统出资方转向主动型资本，从“基金招商”到“投行思维”转变，在当下的创投市场中成为核心力量。例如试点“招商基金”模式，国资LP直接担任项目管理者，提升招商效率。

同时，政府基金正在拓展容错机制，例如某市开发区允许国资在直投中接受单项目100%亏损，以鼓励早期科技投资。某市2024年发布方案，允许国资LP在硬科技领域接受更高风险如单项目100％亏损。

江小涓认为，这也随之带来一个问题，政府已投资了大量产业基金，究竟如何才能准确筛选项目？过去存在的项目甄选难题是否已经得到解决？这些问题仍有待进一步观察。

除了上述新兴投资力量，科创企业也有不错的全球融资的渠道。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是，尽管中美之间存在竞争，但去年中国企业赴美通过科创板上市融资，反而成为两国间交往最为活跃的领域之一。

“国内产业创新会大量涌现，优质项目融资渠道是多元且通畅的，既可从传统金融部门获取资金，也可寻求大型平台企业投资部门的支持，还能面向海外市场募集资本，好项目不缺乏资金来源，对科创产业来说，这当然是好事。江小涓表示：“然而，这对传统金融行业而言则意味着挑战，尤其会对国内资本市场及科创金融体系形成挑战，如果自身不进行改进与提升，优质的市场主体就会被这些新势力获得，也就可能持续外流。所以能否抓住机遇仍取决于我们能不能和这个时代更好的匹配和结合。”

03

应对：加快市场化数智化国际化，拓展发展空间

江小涓在演讲中提出三点应对之策：加快市场化、数智化、国际化，拓展发展空间。

以资本市场为例，江小涓认为，健全市场稳定机制和投资者保护体制机制，完善透明规范高效的准入、运行和退出规则等，增强选择潜在优质市场主体能力等，为创新企业和投资者提供稳定预期和长期信心。

另外，数字技术能够增强金融机构的风险管理能力。数字金融可以利用全面场景应用、大数据技术，提升风险评估、反欺诈、金融服务合同分析、贷前审查和贷后管理等方面的风险管控能力。

在数智化方面，生成式AI正在改变金融业的服务业态，江小涓认为，金融行业必须要努力成为AI时代的竞争强者。

她曾对国有大行、互联网银行及金融基础设施的数智化发展进行过较为深入的研究。通过对中国外汇交易中心进行调研发现，正因为中国相关市场起步较晚，反而具备了较高的数智化水平，市场透明度和流动性表现都非常出色，使得一些反映市场效率的关键指标在全球范围内都处于较好水平。

过去我国仅有少数大型银行能够开发一些实用性有限的大模型，自DeepSeek等开源模型出现后，现在各类规模的银行都能运用此类开源模型，这是一个积极的进展。当前我们有诸多可以利用的机会，尤其是在借助AI技术赋能方面。例如，AI可在项目筛选、商业成功前景方面具备相当好的洞察力，提升我们选好项目的能力。 

基于此前调研经验，江小涓提示，金融业确实面临既要快速发展又必须注重实效的挑战，因此不宜过度追求形式上的数智化，也不宜盲目紧跟潮流。若脱离业务一线却跟风过紧，反而可能导致投入失效，因为往往难以判断该技术路径能否持续走下去。

资金在中国已是相对充裕要素。但全球有许多国家特别是发展中国家资金匮乏。因此在国际化方面，江小涓建议，金融业与产业携手向外拓展，有助于将部分过剩产能向外部转移，从而阻止本土金融业收益率持续下滑，稳定国内投资者收益。

“总之，金融业要有紧迫感，加快市场化数智化国际化转型，增加自身竞争力，配置好海量资金，抓住科创企业大量涌现的机遇，为资金持有者提供好回报，也为自身提供更多发展空间。”江小涓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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