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遥远的庵堂

2021-04-06 14:54:41 乐活小道 微信号 

他是我的一个朋友,姓周,我们关系挺好。他在京剧票友协会,大概是个负责人。他时常组织票友聚会,自娱自乐,唱一些传统折子戏。有几次,他邀请我参加他们的活动,我推脱没有去。

近日,他又邀请我,说京城来几个高手,在兴昙庵唱戏,欣赏一下,中午有伙食,大家吃吃酒、摆摆龙门阵。这次,我找不出推脱的理由,当去。

山中岁月摄

兴昙庵,在小城南门外,是座古庵堂,建于康熙二年(1662年)。我经常从那里路过,但是无缘,没有进去。小城人一般把它称为庙子。

记忆中,多年前的兴昙庵,不是什么庵堂,只是一个地名。那里的建筑残垣断壁,神像搬走了,剩下空空荡荡的大殿、偏殿、厢房。县联社把它征用了,当作养牛场,喂养一百多头水牛,专供全县农村耕田用。水牛喂养、放牧,由兴昙庵所在生产队负责,县联社给予相应补贴。生产队把水牛分给各家各户放牧,有的三、四头,有的七、八头,放牧一天,每头牛有二角五分钱的报酬。白天,把牛吆去放牧,晚上,再把牛吆回养牛场,由专人看管。

东门上,有一群捡牛粪的娃儿,我是其中一个。那时,牛粪能卖钱,弄几个油盐酱醋小钱,补贴家用。我们所有人的家庭,日子都过得异常艰难。

每天,那里的放牛娃,把水牛吆到南河坝草滩去放牧。我和小伙伴跟着去,想方设法与放牛娃搞好关系,一人包几头牛的屁股,等牛吃饱了喝足了,蹬开八字腿,屁股下坠,翘起尾巴,开始屙屎了。我们便一哄而上,把牛粪刨进箩筐里,担在肩上,摇摇晃晃,唱着歌儿回家去。有时,捡牛粪的娃儿多了,白天捡不到牛粪。晚上,我带上几个娃头,借着夜色掩护,悄悄去兴昙庵养牛场的粪坑偷牛粪。偷了十几回,每回成功了,没有脱铆。有一回,我们又去偷牛粪,由于行动过大,不慎被守夜人捉住,把我们几个娃儿关进一间黑屋里。一直到天亮,才把我们放出去。这件事情,应该是一件刻骨铭心的事情,转眼间,过去半个多世纪了。

后来,兴昙庵几经变迁,成为火柴厂、氮肥厂的仓库,职工的宿舍区。好在,兴昙庵的大殿、偏殿、厢房等建筑的框架还在。但是,岁月久远,房子破旧不堪,摇摇欲坠。政策开放后,恢复开放宗教道场,兴昙庵才得以重生。

当年,在建造庵堂时,工匠严格按道“观”的布局而设计的。这些历史烙印,从大殿及其它殿堂的横梁、立柱、牌坊上遗留的痕迹,可以看出来。上面雕刻有真武大帝、太极图、八仙渡海等人物图案与道家标识。兴昙庵,完全是土木砖瓦结构的建筑,有大小三进院落。大殿采用框架结构,层层递进,向上延伸,最上层是“观”楼,颇有极目天舒的味道。几进院落的柱头、横梁、檩子、椽子、飞檐,几乎没有用一根铁钉,全部是榫卯连接。仿古的瓦当、滴檐,鎏金瓦盖顶,气势宏伟、壮观极目。偏殿与厢房布局精巧,门庭、窗棂、神像底座、神案供桌,十分讲究,全用上好楠木、柏木、樟木,集镂空、浮雕、实雕为一体雕刻而成。

山中岁月摄

兴昙庵,原本是为道士修行而建的道场。但是,实际成了尼姑修行的道场。这是怎么回事呢?据现任杨信道长说,当时这个道场,确实不叫兴昙庵,名字记不起来了,叫什么“观”,反正取了几个名字都没有定下来。由于修建好后,一直没有道家道士修行,闲置多年。后来,有尼姑入住,成为佛教传法道场。故改名为兴昙庵。

虽然,兴昙庵往日的风采不在了,但是它的神韵尤存。

在杨信道长之前,兴昙庵有过道长。第一任道长,兴冲冲来到兴昙庵,但看到,摇摇欲坠的房屋,里面积尘寸厚、蛛网满布;庭园杂草丛生,遍地垃圾,他心凉了半截,没住多久就走了。第二任道长,姓裘,大家叫他裘师父。其实,裘师父不是真正的出家人,他披上出家人衣袍,以此为职业。他把大殿简单打整一下,塑了几尊神像,供香客顶礼膜拜。

每月初一、十五集会,小城有许多香客去敬香。裘师父就给他们做法事、测字算卦、点平安灯、祈福灯、消灾灯等。香客觉得有几分灵验,便封上三十、五十、甚至几百的红包,孝敬给他。裘师父在老家,是有家眷的,他不忌荤腥,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有些时间,他耐不住寂寞,还去灯红酒绿的地方,找找耍子。他找了一个年轻的欢头儿,公然带回庵堂居住。然后,擅作主张,把庵堂的几间厢房,划到欢头儿名下。后来,香客发现裘师父的这些不齿“德性”,万念俱灰,渐渐地远离了,庵堂一度旺盛的香火,便悄然冷落下来了。裘师父见状不妙,借口云游,带着欢头儿远走高飞了。

杨信道长,五十多岁,道袍加身,干净利落,精明能干。他大概是川东人,少时出家,虽文化不高,但谈吐干练。他先修佛教,拜在永圣寺住持李和尚门下(李和尚与我师兄相称),后改换门庭,修道教。他在许多地方的寺庙、道观修过行,后经道友推举,来到兴昙庵。他来兴昙庵之前,在某个道观任职兼任司机。几年前,杨道长接手兴昙庵后,请工匠,把庵堂整体维修一遍,塑了神像。他起早贪黑、披星戴月,花了几个月时间,把几进院落堆成小山似的垃圾运走,把庵堂旮旮旯旯打扫得干净,一尘不染。三清殿,供奉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观音殿,供奉观世音菩萨;三殿,塑有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神像。小城香客捐匾额、对联,装点庵堂。还有些成功人士捐巨资,铸就几个硕大的生铁香炉,立在各个殿前,供香客上香用。杨道长把几十年积蓄的衣单费,大概有二、三十万,全部用于修缮庵堂。

本图来源于网络

我与杨道长交流,问他如何到此修行?杨道长沉吟片刻,道出原委。杨道长性情耿直,眼里揉不得沙。庙子并非纯洁之地,同样存在俗人的毛病,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争名夺利。有的出家人,人虽然出家了,但心并没有出家。他也是出家人,但他人也出家、心也出家。所以,杨道长看不惯那些东西,说了些过头话,得罪了不少人,与其说寄人篱下,不如独自寻找一处能安心的地方。杨道长又谈起两件事来,他有些黯然失色。一,他出家并不是因为穷困潦倒、感情受挫,或者其它什么原因,他打小就独具慧根,有上上之器,才选择出家这条路的。他的父母、兄弟姐妹、侄儿男女,怨他把辛辛苦苦挣的钱,全部用在庙子上,基本与他断绝亲情来往。二,他请工匠塑造三清殿神像、观音殿观音菩萨时,有人说他偷梁换柱、掩人耳目。把庵堂里的金神像、金菩萨占为己有,只是做个样子给大家看。威胁他必须交出来,否则就要报案。相关部门出面,对他进行了彻查,结果完全是子虚乌有。杨道长颇有感叹说,在这个世上,做一个人难,做一个真正的出家更难。不过,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

兴昙庵,从兴旺到破败,从破败到现在,人气渐盛,香火渐旺,离不开杨道长的坚守,小城香客的善举。兴昙庵里里外外事务、上香添油、摆供品、接待香客、做法事、做功课,全由杨道长一人单挑硬撑。杨道长的漫长修行日子,一天一天在清灯孤影中过去。小城的香客,平时接济他一些油盐酱醋柴米茶。每逢初一、十五,及其它一些重大日子,许多香客前去上香、祈福、做法事,中午要吃一餐,一般有十多桌人,一人几元十来元的餐费。忙时,许多热心的香客自愿去帮忙打点,招呼应酬。

接近中午,我去了兴昙庵。刚走到大门口,就听见里面就传出欢声笑语。

我缓步进去,穿过三清殿、观音殿堂。在八仙殿堂,有一大群男女,有站着的、有坐着的、有的彼此聊天……都是小城熟头熟面人物。殿堂中间,有拉京胡的、有打锣鼓的、有唱京戏的。悠扬、铿锵、高吭、婉转的声音,汇成一片,整得热火朝天的。周姓朋友正在唱《徐策跑城》,一招一式,一颦一笑,做戏像那么回事,他完全沉浸自己的精神世界里。我与熟悉的人、不熟悉的人,一一打过招呼,便静静地坐在大殿堂一个角落,点支烟抽着,洗耳恭听。

饭口上,在八仙殿堂,摆了三张大圆桌。杨道长在厨房,做了一大锅嫩豆花、粑粑菜,馋人的麻辣蘸水,香气扑鼻。周姓朋友亲自上灶,炒了几道拿手的菜肴,拌一小盆麻辣鸡肉,油稣一大碗花生米。然后,分别装盘,摆上桌。大家相互招呼,纷纷入座,举杯齐眉,先敬八个仙人。然后,才相互敬酒,请安、交流,谈笑风生。

殿堂案桌,炉馨袅袅,声乐四飘,仙人和凡人同聚一堂,一派热闹、祥和的氛围。

兴昙庵,在我的林林总总的记忆中,似乎很遥远。悠悠的诵经声、木鱼声、晨钟暮鼓,仿佛从遥远的天际隐隐约约传来……

山中岁月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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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莹 HN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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