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国之乱，不是地方叛乱，而是派系斗争！跟中央集权的制度优越性没什么关系

在官方的历史课本和标准的历史读物里，“七国之乱”已经被盖棺定论了。

西汉朝廷休养生息，恢复国家经济，导致诸侯做大，他们发动叛乱，威胁国家稳定。最终叛乱被迅速平定，中央集权的大一统得到巩固，显示出制度优越性。

很久以来，我对这个约定俗成的观点深信不疑，直到后来读的历史多了，才发现：

历史事实被胜利者篡改成宣传片了。

1

叛乱的目的是什么？

七国为吴国、楚国、赵国和齐地四国。与一般人认为的七国力量不输朝廷相反，双方力量相差悬殊。

在疆域上，朝廷不仅地盘大，而且占据了关中、巴蜀和中原等全部农耕核心区域，“带头大哥”吴楚两国是地广人稀的偏远区域，地盘小，质量也不行。

所谓的汉室朝廷穷困，诸侯实力雄厚，诸侯强于朝廷，根本不存在的，这是假历史。不过，对待百姓，诸侯确实比朝廷更加宽厚（《西汉的"一国两制"：老百姓(603883,股吧)喜欢哪一个？》

齐地的胶西王刘卬准备响应刘濞的号召，参与叛乱，胶西国的群臣多数表示反对，《史记·吴王濞列传》记载：

“诸侯之地不足为汉郡什二，而为畔逆以忧太后，非长策也。”

诸侯的地盘不及朝廷的2/10。

人口对比上更是悬殊，以诸侯之中最富裕的吴国为例，《史记·吴王濞列传》记载：

七国之发也，吴王悉其士卒，下令国中曰：“寡人年六十二，身自将。少子年十四，亦为士卒先。诸年上与寡人比，下与少子等者，皆发。”发二十馀万人。

吴国将14-62岁所有能打仗的男丁全部拉出来，也才二十余万人。

葛剑雄《中国人口发展史》统计，武帝初年西汉人口3600万。七国之乱爆发于景帝三年（公元前154年），与武帝即位只相差13年。假设当时西汉总人口3000万，朝廷控制的人口保守估计也有3000*80%=2400万。

按照秦制的动员效率，一次性就可以组织10%的人口参战，秦始皇灭楚可以发动60万大军（秦国人口600万左右），刘邦灭项羽可以发动30万大军（汉国人口不足400万）。那么，七国之乱时，西汉朝廷可以轻松动员组织百万大军。

秦制下的军队作战能力更强、七国联军缺乏统一指挥，所有这些因素加在一起，基本可以得出结论：

七国之乱是一场希望渺茫的叛乱。

朝廷出兵之后，短短三个月就能平定，这便是最好的证明。

所以，与后世认为七国叛乱是觊觎皇帝宝座相反，他们从未有此奢望，他们的军事目标仅仅是堵住朝廷军队出关，连自己军队入关都没想过。

这个有限的军事目标，在《史记·吴王濞列传》反复出现：

“大王诚幸而许之一言，则吴王率楚王略函谷关，守荥阳敖仓之粟，距汉兵。”

“吴少将桓将军说王曰：“原大王所过城邑不下，直弃去，疾西据雒阳武库，食敖仓粟，阻山河之险以令诸侯，虽毋入关，天下固已定矣。”

七国联军的最大目标，也不过是占领函谷关等天险，堵住朝廷军队的东出之路，这样就天下大势已定。

所以，与朱棣反抗朝廷削藩而进京夺位不同，七国仅仅是敦促朝廷停止削藩，那张龙椅从来就没有被他们考虑过。

又有人会问了，既然这样，为什么汉景帝听闻叛乱时会吓得坐倒在地？为什么要杀掉心腹晁错来满足七国？

这是因为，汉景帝最担心的，并不是七国；决定晁错生死的，也不是七国。

2

景帝的激进：削藩，打压诸侯

在《西汉的派系斗争：远古的权力制衡，高层动荡不一定是坏事》讲过，刘邦的“白马之盟”，为西汉奠定了一个以军功集团辅政中央、以刘氏诸侯控扼地方，两方势力相互制衡，皇权稳坐钓鱼台的政治格局。

吕后同时得罪军功集团和刘氏诸侯，促使两方结盟，吕氏被族灭，然后，代王刘恒被军功集团和刘氏诸侯推上皇位，即汉文帝，恢复“白马之盟”。但汉文帝在朝廷没有政治根基，他必须在不得罪两方势力的情况下培植自身势力。

于是，汉文帝放纵刘氏诸侯，专心对付军功集团，他用“代系”势力蚕食军功集团的朝廷权力，逐渐压制住军功集团，代价就是放任诸侯坐大。

公元前157年，汉景帝刘启继位，对待诸侯问题，他不再像父亲那样怀柔。

在刘氏诸侯看来，“刘”指的是“刘邦”的“刘”，但在刘启看来，“刘”指的是“刘恒”的“刘”。也就是说，只有“代系”诸侯才是根正苗红，其他刘氏都是冒牌。

因此，晁错在汉文帝时期就提出了“削藩”主张，应者寥寥，但现在碰到了景帝，就有了市场。

于是，晁错火箭式上升，从内吏迅速提拔为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成为景帝的代言人。

景帝也不再像文帝那样注意吃相，直接剥夺诸侯封地。

景帝元年，长沙王吴著死后无子，按照惯例，可以分给他的兄弟或侄子，但景帝直接封自己的儿子刘发为长沙王。河间国也是一样，河间王刘福死后无子，汉景帝封儿子刘德为河间王。

于是，景帝刚继位3年，就封了自己的6个儿子为王，除了前面提到的长沙王和河间王，还有广川王刘彭祖、临江王刘阏于、汝南王刘非、淮阳王刘余。

而文帝在位23年，仅仅封了自己的两个儿子而已：代王刘参和梁王刘武。

这个时候，天下22个诸侯，“代系”已占据8个。

“代系”诸侯好歹也是诸侯，更要命的是，汉景帝废除诸侯领地，收归朝廷。

赵国四郡，削一郡；楚国三郡，削两郡；吴国三郡，削一郡；胶西国12县，削6县。

这种削法，要的不是地，而是命！

“汉廷臣方议削吴，吴王濞恐削地无已，因以此发谋，欲举事。”

——《史记·吴王濞列传》

而且必须知道，吴王刘濞与汉文帝有杀子之仇，但当时也没有反叛之心。

因此，“七国之乱”，根本就不是晁错所说的“今削之亦反，不削之亦反”。恰恰相反，非“代系”诸侯只是想维护“白马之盟”的政治传统，而且力量对比的悬殊也不允许他们轻易反叛。

然而，当朝廷明摆着要推翻旧制传统后，对于这些非“代系”诸侯而言，与其等死，不如拼死一搏，上演了一曲夕阳之歌。

正如吴王刘濞所言：

“汉廷臣方议削吴，楚元王子、淮南三王或不沐洗十余年，怨入骨髓，欲一有所出之久矣，寡人未得诸王之意，未敢听。今诸王苟能存亡继绝，振弱伐暴，以安刘氏，社稷之所原来也。”

——《史记·吴王濞列传》

以前，诸侯就对朝廷怨言颇深，但没有举事。如今一起反抗朝廷，目的就是“以安刘氏，社稷之所原来也”，也就是维护原来的“白马之盟”祖制。

只可惜，这些诸侯与景帝在“刘”的认知上出现了分歧，景帝认为，新的“刘氏诸侯”，应该是“代系”诸侯。

晁错的上疏“封三庶孽（齐、吴、楚）,分天下半”就表明了景帝的想法，齐、吴、楚这些旁系血亲的诸侯，是“庶”，不是“嫡”。

3

晁错是谁逼死的？

公元前154年，也就是景帝三年，在这一年的正月，长星拖着刺眼的尾焰划破了静谧的穹幕，紧接着，一场突如其来的雷火又将淮阳国的东宫大殿城室击毁。

长星、天火，接踵而至的异常天象，按照天人感应学说，注定要有祸事发生。

果不其然，这一年，吴、楚、齐主导的“七国之乱”爆发。“七国”都是削藩重点对象的非“代系”诸侯。

就像前面所说，双方力量悬殊，七国无心进攻关中朝廷，更无取代之心，只是逼迫朝廷放弃削藩。

对于景帝而言，此时他最担心的，并不是吴楚七国，而是另有其人——那就是朝廷之中的军功集团！

景帝害怕的，就是“诛吕安刘”出现的诸侯与军功集团的内外结盟！

景帝的担心是很有道理的，原因就在于军功集团对朝中”代系“势力的扩张本就本就不满，这种不满情绪从文帝时期就开始积累了，如今集中在一人身上——晁错。

公元前155年，军功集团代表、丞相申屠嘉病逝，晁错晋身为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而御史大夫是当丞相的跳板石。这就意味着，建国以来由军功集团垄断的丞相，这个朝廷最重要的职位，马上就要首次脱离军功集团了。

晁错是”代系“势力迅速膨胀的典型代表，作为皇权的代表，他们与军功集团的权力斗争越来越激烈。《史记·晁错列传》就有记载：

“袁盎诸大功臣多不好（晁）错。”

在朝廷削藩政策上，军功集团几乎是清一色的反对。他们很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一旦削藩成功，皇权与”代系“势力将在朝中获得更大的话语权，军功集团会遭到更加严重的压迫。

反对态度最激烈的就是袁盎和窦婴。袁盎和晁错因此闹到势同水火，连同堂说话都不能够。晁错坐下了，袁盎就要走；袁盎来了，晁错就拂袖而去。窦婴更是敢在朝堂上公开斥责《削藩策》。

因此，当吴楚七国打出”诛晁错，清君侧“的旗号时，晁错同时成为刘氏诸侯与军功集团的眼中钉，这就跟吕氏一样，已经宣告了晁错的死刑。

在《汉书·晁错传》中记载了这样一件饶有深意的事情，当吴楚七国发动叛乱的消息传到京师，晁错与孝文帝紧急商量出军应对，晁错提出，请汉景帝御驾亲征，自己坐镇关中保障后援。

这里面隐藏着一个非常尴尬的事情，朝廷出征，还得靠军功集团，这些”代系“势力没一个会打仗的，在军中也没有威信。但是，军功集团不愿领兵。窦婴应召面圣，死活就不同意出任大将军，坚称身体有病，难以胜任。

汉景帝十分着急，《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有记载：

“天下方有急，王孙宁可以让邪。”

天下有难，你们就眼睁睁地看着我在火上烤吗？

这时，袁盎进了皇宫，跟景帝进言：欲弥兵祸，先诛晁错！

袁盎献策十多天后，丞相陶青、中尉陈嘉、廷尉张欧联名上书，弹劾晁错，提议将晁错满门抄斩。

军功集团这是明摆着借坡下驴和趁机喊价，拿”诛晁错，清君侧“的七国反叛逼迫皇帝：杀了晁错，重新重用军功集团，平叛的事儿我们帮你搞定！

汉景帝又想到了太尉周亚夫，文帝临终有言“即有缓急，周亚夫真可任将兵！”但周亚夫是周勃之子，军功集团的核心人物之一，想必不会轻易出征。

汉景帝这个时候必须掂量掂量了，它可以不把吴楚七国”诛晁错“的要求放在眼里，但如果因为一个晁错而导致军功集团与诸侯的联手，那么，吕氏的悲剧就要降临在自己头上了。

汉景帝只得将晁错腰斩。

看到这就能明白，为什么晁错死了后七国联军没有罢兵？晁错是军功集团逼死的，目的是维持自身的朝廷权势，景帝杀晁错，并不是为了七国退兵，而是满足军功集团的要求以让他们出征。而杀晁错是七国起兵的一个旗号而已，他们是要停止削藩。

晁错一死，周亚夫即刻率军抵御吴楚联军，窦婴屯兵荥阳，监视齐赵动向。

对于晁错，历史读物倾向于将他塑造成大业未成的悲剧英雄，但实际上，他不过是皇帝身边投其所好的机会主义者罢了。他说出了汉景帝想说而不好意识说的话，成为了汉景帝的政治棋子，本人也飞黄腾达，而当形势急变时，他立刻成为汉景帝的弃子。

晁错激进的削藩政策，即便是他父亲也强烈反对，当他的父亲劝解无效后，便预判到儿子和家族的命运，服毒自尽。

司马迁在《史记》里将晁错列为“酷吏”，是七国之乱的祸首：

“孝景时，晁错以刻深颇用术辅其资，而七国之乱，发怒於错，错卒以被戮。”

——《史记·酷吏列传》

4

诸侯大换血

对于诸侯联军而言，晁错之死，是一个危险信号。这意味着军功集团走到了皇权这一边，联手对付他们。

为了自身权势，如同对待当年的吕氏家族一样，军功集团这次毅然抛弃了”传统盟友“刘氏诸侯。

同样，与当年秋风扫落叶般击溃吕氏一样，这次顺利击败七国联军。仅仅三个月，联军溃败，诸侯纷纷身死。

“诸将破七国，斩首十余万级。追斩吴王濞于丹徒。胶西王印、楚王戊、 赵王遂、济南王辟光、菑川王贤、胶东王雄渠皆自杀。”

——《汉书·景帝纪》

但是，战争结束后，七国土地并不像很多人认为的那样收归朝廷，而是分封给了景帝诸子。

汉景帝一共14个儿子，前面说过，七国之乱之前，就封了6子为王；七国之乱之前，景帝一口气把剩余的8个儿子全部封王了。比如刘彻，封为齐地的胶西王；刘胜，封为中山王（刘备先祖”中山靖王“）。

再加上文帝之子、景帝之兄的代王刘参和梁王刘武，”代系“诸侯足足16个，最强大的齐地、赵地、中原之地，均为”代系“所据。

只有吴国被废除，收归朝廷。

因此，无论是过程还是结果，这都不是所谓的巩固中央集权，而是实打实的诸侯派系斗争，将诸侯从旁系换成了直系的”代系“。

军功集团则论功行赏，上演了王者归来。三公的丞相、太尉和御史大夫，稳稳地落在了军功集团手里，还有后面一大批人得到了提拔，周亚夫和窦婴还成为朝堂最有权势的人物，那些大臣纷纷依附他们。

也就是说，一直到七国之乱结束，西汉的政治格局依然遵循着”白马之盟“的路线：刘氏诸侯与军功集团互相制衡、皇权居中驾驭。

文帝打压军功集团，放任刘氏诸侯。到了景帝，又不得不倚重军功集团，只不过是把刘氏诸侯换成了另一波刘氏而已。他们都不敢同时得罪军功集团和刘氏诸侯。

小结

“七国之乱”本身就是一场力量对比悬殊的战争，吴楚诸侯也心知肚明，他们仍愿意孤注一掷，明显就不是冲着龙椅来的，只是向朝廷表明自己对削藩的强烈不满态度。

击溃诸侯联军后，汉景帝并没有将七国土地收归朝廷，而是急忙分封给自己的8个儿子。

归根结底，这就不是一场叛乱与平叛的斗争，而是文景“代系”诸侯完全替代了旁系血亲诸侯，将诸侯进行了大换血，重建以皇权、军功集团和刘氏诸侯三方博弈为核心的“白马之盟”。

那么，在皇权的博弈地位上，景帝已经明显强于文帝，他的执政政策也显著不同于自己的父亲，所谓“文景之治”，并不具备政策上的连贯性。下篇，为你揭开“文景之治”的真面目。

—END—

版权所有，欢迎转载

本文首发于微信公众号：小炒说。文章内容属作者个人观点，不代表和讯网立场。投资者据此操作，风险请自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