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谈崇祯：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疑似崇祯皇帝（明思宗朱由检）。崇祯死后不久，李自成就放火烧了紫禁城，包括崇祯的画像。上图是后人补画的，是否像就不知道了，但有服装专家指出，这件龙袍画错了。

2020年4月25日晚，安君发了一条朋友圈：纪念前国家领导人朱由检殉国376周年。

恰好，《为什么——安君叔叔的科学课》写到《崇祯历》，需要给崇祯准备一份200字的简历。这才发现，正所谓“书到用时方恨少”，自己的知识太贫乏了，根本写不出一份公允的，经得起时间考验的简历。

《为什么：安君叔叔的科学课》关于崇祯的书影

最重要的问题是：

崇祯到底是不是亡国之君？

——他到底应不应该为明朝的灭亡承担责任？

我以前看的史料都说，崇祯是励精图治的明君，只是接手了一个烂摊子，加上小冰期带来的旱灾虫灾，“一不小心”就亡了国。

是真的吗？

于是，我找了一本比较靠谱的《崇祯传》，辅以《不列颠百科全书》和其他相关史书，抽空学习了几天。有些收获，在此分享给大家。

先申明，安君并非历史专家，对明史的了解来自几本普及读物，更没有专门研究过崇祯，因此，以下内容纯属现买现卖的“掉书袋”——说得好听点，咱卖书人，就是“智慧的搬运工”——只图读者诸君娱乐之余，能找我买两本书。

欢迎长按下图二维码入群，我会在群里分享这一本《崇祯传》。

首先要下一个结论：

崇祯励精图治不假，但志大才疏也是事实。

先说崇祯的“励精图治”。

崇祯是在哥哥天启皇帝（明熹宗）的手里接的皇位。这位天启帝是专职木匠，兼职皇帝。

朝廷一应大小事务，全部交给太监魏忠贤处理。而这位魏公公本是个20多岁的小混混，因欠赌债而自宫当了太监。短短几年的工夫，这位不识字的魏公公就混到了9900岁，离万岁仅有一步之遥。可见天启这个皇帝当得有多“业余”。

而天启和崇祯的爸爸是光宗，只当了30天皇帝。

他们的爷爷万历皇帝（明神宗）就比较厉害了，一口气当了48年皇帝。但是，后面30年都在“罢工”，连丞相们（内阁大学士）都见不到面，文件也不批，致使一半的部长职位空缺——看来中华帝国的管理体制独步全球，不要皇帝，只要一半部长也能把工作做好。

如果再往前，万历的爷爷嘉靖皇帝（明世宗）就曾20年不上班。安君掐指一算，崇祯之前的一百年，皇帝能坚持每周工作40小时的，只有大约三十年。

崇祯和他们不同。从上任到自杀，17年间，几乎没有一天懈怠。

现代的上班族深以996为耻，而崇祯皇帝是“5+2”，“白加黑”。以至有一次给奶奶（万历的一个普通妃子刘太妃，因辈份最高被奉为“代理太后”。崇祯是个好孙子，对这个没有血缘的奶奶非常尊重——他对哥哥和自己的皇后、妹妹也很尊重，即使按现在的标准也堪称好小叔子、好丈夫、好哥哥）拜年时，居然趴桌子上睡着了。醒来之后觉得失礼，忙解释：

连着两天加班，没有合过眼。没想到自己才三十岁，居然就体力不支了。

然后就聊到了万历在位时，天下太平，皇帝只操心怎么玩。祖孙俩不顾“新年大吉”，不由得相对垂泪。

再说说，崇祯的“志大”。

一次，有人拍皇帝马屁，说现在已经是“文景之治”了。不承想拍到马腿上，皇帝生气了！汉文帝算什么玩艺？

又有一次说起唐太宗，崇祯也放言：“羞与为伍”！

看来秦皇汉武、唐宗宋祖，都不在他眼里。

自己就是中国最伟大的君主？

那倒不是！

“要达到尧舜的高度，朕还要努力，也需要各位爱卿相助！”

这就是传说中的“自比尧舜”！

看来，朱由检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有为青年”！

——今天正好是五四青年节，也算应景了。

然后，再说说崇祯的“才疏”。

皇帝当然是天生的政治家。作为一个政治家，最重要的才能是“政治智慧”。什么是“政治智慧”？那得写一本专著来论述。

幸好，易中天先生曾套用伟人的话，给政治智慧下了一个描述性的定义，安君深以为然，引用于此：

所谓政治智慧，就是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

按此标准，从小熟读二十四史的崇祯皇帝，不仅没办法和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比，甚至比不识字的太监魏忠贤也不见得占优。

在崇祯当政期间，农民起义风起云涌，越剿越多，越抚越乱。满清的队伍也越来越壮大。甚至在朝廷里，“敌我矛盾”也越来越激烈。十七年间，他一共杀掉了2个丞相，4个尚书，7个总督，11个巡抚。被杀、畏罪自杀的其他文武官员不计其数，更多官员被免职、流放、下狱。

后来，甚至没有人愿当官了。

他是咋把朋友弄得越来越少的？

首先，猜疑心特别重，而且“脸皮太薄”，听不得一点批评意见。。

下属不聪明不行，要被下课。太聪明了也不行，皇帝怕你骗他。装傻行不行呢？更不行！

开会时，任何人只要敢提反对意见都会受到处分。那怕是被皇帝赏识刚提拔的丞相，也可以瞬间免职。

这样一来，文武百官都变成了嗫嗫嚅嚅的跟屁虫。

袁崇焕被千刀万剐当然是典型，但还有另一个事例也属典型：

李自成大军压境时，有人建议把太子送到南京去。在明成祖朱棣（永乐大帝）迁都北京后，两百年来，明王朝一直在南京保留着全套中央政府作为“备胎”。可是，崇祯连自己16岁的儿子也信不过——万一像当年唐玄宗的太子那样自立为帝咋办？

1644年大年初一，李自成在西安称帝，建立大顺政权。然后挥师东向，先占山西，再攻河北（当时叫北直隶），兵锋直指北京。而崇祯手里无兵无将，北京城危在旦夕。这时，唯一理智的选择应该是迁都南京。

我们作为事后诸葛亮，来客观分析：如果崇祯迁都南京，明王朝完全可能再撑百年——即使在群龙无首，各自为政的情况下，满清也用44年才真正统一中国（平定三藩之乱）。

崇祯当不了事后诸葛亮，但不可能不知道，500年前，赵构只身跑到杭州建立南宋，宋朝又延续了150年。再往前追溯800年，司马睿在南京建立东晋，晋朝也延续了100多年。

连出生普通人家的周皇后也提醒崇祯：“别忘了，我们在南京还有一个家！”——朱元璋有鉴于历朝历代外戚当权，立下规矩，皇帝、皇子不能娶文武官员的女儿。所以明代的皇后、皇妃都来自普通人家。

崇祯当然没忘“南京还有一个家”。两年前，他就和首相（首辅）周延儒秘密研究过迁都南京的事。

但是，这些年来，瞧不起唐宗宋祖的话说得太满了。现在突然变成晋惠帝、宋徽宗这样的昏君，反差太大了。

皇帝拉不下脸来讨论“迁都”，他希望有大臣能为主分忧，主动提议“南征”，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但是，满朝文武摸不准皇帝的心思，没人敢提这事——毕竟在中国史书上，所有主张和平、主张逃跑的，都背上了千古骂名。谁敢在自比尧舜的当今皇帝面前建议“逃跑”？即使你不怕千刀万剐，也怕千古骂名啊！事实上周延儒被杀，其中原因之一就是迁都的消息泄漏了，皇帝怀疑他嘴不严。

就这样，皇帝和满朝文武大眼瞪小眼，拿不出一个主意，坐以待毙。

当然，只凭“疑心重”和“脸皮薄”这两点，还不能说崇祯是亡国之君。毕竟绝大多数皇帝都有这两毛病——崇祯的老祖宗朱元璋的疑心在中国历史上也是数一数二。

崇祯还有两个致命的缺点。

第一条是轻信。

是的，我没写错。崇祯皇帝一方面猜疑，一方面轻信。

还是以袁崇焕为例。

袁崇焕在天启年间任宁远巡抚，身处抗清一线。1626年，1627年，在他的领导下，打了两场胜仗。因为觉得魏忠贤赏罚不公，袁崇焕后来辞职回家抱孙子去了。

崇祯一上任，就任命袁崇焕为国防部部长（兵部尚书）兼中纪委副书记（右副都御史）、渤海军区司令员（督师蓟辽兼督登莱天津军务），把全国一半的军队交给了他。

袁崇焕被皇帝的信任深深打动了。一激动，居然满口跑火车了。他拍胸口保证：五年之内收复辽东。

课间休息时，国防部纪委书记（兵部给事中）许誉卿拉着袁崇焕问：袁部长，您“五年平辽”的具体措施是什么？袁部长的回复居然是：

我也没什么好办法。只是看皇帝为辽东如此操心了，就随口说说，哄他开心。

许书记一听，大惊失色：咱们领导可不是好哄的，到时候完不成任务，您怎么交差？

袁部长这才觉得自己话说满了。但也不能反悔，只好向皇帝反复叮嘱：一定要相信我，千万不要相信那些背后说我坏话的人。

如果是经验丰富的政治家，从表情上也应该猜到“五年平辽”不靠谱。但崇祯皇帝居然真的相信袁大将军可以“五年平辽”。

那知道，第二年清军就绕过袁崇焕的防线，打到了北京城下。虽然袁崇焕也带兵千里勤王了，但皇帝已经很失望了。这时候，熟读《三国演义》的皇太极演了一出好戏——“蒋干盗书”。他故意放跑一个俘虏的太监，并让他听到领导议论“我们和袁将军有约，大事可成”。

崇祯居然就这样轻信一个俘虏带回来的一句流言，不和任何人商量就把袁崇焕抓起来杀了。

用袁崇焕时，崇祯才17岁，杀袁崇焕时也才18岁，高二高三的年龄，缺乏政治经验，“很傻很天真”也还情有可原。

不可原谅的是，崇祯丝毫没有吸取教训，一遍又一遍重复“袁崇焕模式”：一个个朝廷重臣，从“轻信”到“猜疑”再到杀头。

直到1644年，已经三十多岁的崇祯还在继续“犯天真”。

这年正月十一，知道李自成称帝并向北京进军后，崇祯在丞相们面前失声痛哭：“朕非亡国之君，事事皆亡国之象”，声称要御驾亲征，“死在沙场也没什么，只是死不瞑目呀。”

丞相们自然知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的道理，纷纷请缨杀敌。皇帝刚开始没批准，但听到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吏部右侍郎、内阁大学士）李建泰声称，可以不用国家一分钱，自筹经费讨贼，就欣然同意了。

两个星期后李建泰带着500人出征，皇帝居然郑重其事地办了一个极为隆重的出征仪式：先到太庙祭告祖先，再在正阳门赐酒。结果这500人走到保定就投降了。

说起来，崇祯也不至于完全相信李建泰的500人能“挽狂澜于既倒”。他又想到了吴三桂在辽东抗清的八万精兵，就把吴三桂的老爸叫来研究。结果老头子信口开河：李自成不来则已，如果真来，我儿子一定把他抓来献给皇上。

皇帝又高兴了，赶紧问，怎样才能调兵入京。老头子说，需要100万两军饷和家属安置费。这下又把皇帝难住了——国库早就空了。

咋办呢？找文武百官化缘吧？先从老丈人周奎开始。

皇帝私下要求周奎无论如何捐10万两，作个表率。周奎哭穷，说只能捐1万两。经过一番讨价还价，皇帝降到2万两，再不能少了。

周奎就去找女儿帮忙。周皇后只得拿出5000两私房钱给老爸。想不到的是，国丈爷居然从中扣出2000两，只拿3000两去交差。

国丈带头，百官无不效仿。皇帝只筹到10万两，杯水车薪。

如果我们只看到这里，肯定要体恤崇祯的感叹：

“朕非亡国之君，群臣皆亡国之臣!”

真正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几个月后，李自成从皇宫搜刮走了3000多万两白银(还不算黄金和珠宝)。

巴尔扎克早死了200年，如果他活到今天，看到安君的这个帖子，肯定会把《欧也妮·葛朗台》撕了重写。

这就是崇祯无愧于“亡国之君”这个称号的最后一个原因，甚至可以说是最根本的原因：

丧心病狂的守财奴！

其实啊，在崇祯登基之初，虽然农民起义此起彼伏，但事态一直没有失控。转折点出现在1641年，这一年，李自成、张献忠先后攻陷洛阳和襄阳。虽然这两个地方都是军事重镇，但根本的转折并非军事。

以前，作为流寇，李自成、张献忠攻下城池后，把金银珠宝抢掠一空，再一把火烧掉带不走的东西。崇祯和他的丞相们想不到的是，在1641年，他们俩不约而同起了野心，居然一反常态，仗义疏财，开仓放粮。

这两次放粮的总额，居然超过了之前十多年旱灾虫灾中，各级政府赈灾的总额。从此之后，起义军所向披靡，政府军一击即溃。

全国的老百姓(603883,股吧)以至底层官员、普通士兵知道了一个“国家秘密”：

国家不是没钱没粮，而是舍不得给我们。

感情以前的赈灾都是忽悠！

想想皇宫里的3000万两白银，再来看所谓的崇祯遗诏：

“勿伤我百姓”

是不是令人哭笑不得？

想想出征的500散兵和临时抱佛脚训练1万太监来守城，再来看看煤山上的“殉国”，我们到底是应该“哀其不幸”呢还是“怒其不争”呢？

看来，崇祯这个“亡国之君”并不冤枉。

真正冤枉的是被亲爹杀死的公主，被老公逼着上吊的后妃，还有战乱中死去的皇子、官员和百姓。

前年有一段时间受托研究川西平原的农耕文化，偶然发现一句令人触目惊心的文字：

（清朝初年）蜀王府猛兽出没，三五年方捕杀殆尽。

外地的朋友可能不知道，蜀王府就是今天成都天府广场四川科技馆。这里都猛兽出没了，可想而知，四川已成什么样了？这一切，不都是拜“励精图治”的崇祯皇帝所赐吗？

不过，安君还有一点想不通。

天启皇帝病逝当晚，魏忠贤派人把崇祯（当时还是信王）接到紫禁城。信王妃吓得要命，给老公准备了一大袋干粮，反复叮嘱，千万别吃宫里的东西，别喝宫里的水。

信王也吓得不敢睡觉。看到巡夜的侍卫过来，麻着胆问，可以把你的剑给我吗？

把剑放到桌上，心里略微定了定。信王又麻起胆子下了第一道圣旨：侍卫们晚上巡逻辛苦了，让御膳房做点宵夜给点酒暖暖胃！

侍卫们看到宵夜，不约而同（我猜肯定有人带头）山呼万岁！

大局由此“宵夜”而定！

此时，朱由检同学才17岁半，高中二年级啊！就已经具备伟人评价的“举重若轻”的政治智慧！

之后几个月，崇祯对魏忠贤这个权倾朝野的“九千岁”的处置方案，也是有板有眼：先是不动声色，然后逐步试探，摸清底牌后，马上下狠手，以雷霆之势置其于死地。

比起康熙智擒鳌拜来，崇祯的处置毫不逊色！考虑到康熙有孝庄太后这个“名师”指点，而崇祯是个地地道道的孤儿，如果评选中国古代优秀少儿皇帝，崇祯的排名应该在康熙之前。

安君死活想不通的是，为什么从17岁到34岁，有理想守纪律又吃苦耐劳的朱由检同学咋就没能提高一分？成绩还不断下滑呢？正印证《世说新语》的那一句：小时了了，大时未必！

希望朋友们能在下面写留言参与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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