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岁时,我在大学堂上过学。
大学堂在西门城外约四五百米处,就在今天金带街一品江山小区位置。问起大学堂的来历,上了年纪的人说,大学堂原来叫唐安校,是小学与幼儿园合在一起的,后来又办过农业机械专业的民办中学,算是当时当地职业教育的最高学府,所以百姓称之大学堂。
学堂大门属民国建筑风格,临街面约三十余米,有五六株合抱粗的楠木,这树四季常绿,枝繁叶茂,遮天蔽日。进了大门,就是大学堂的操场,操场里有三个篮球场和两个排球场,地面是泥土加碎石夯实的,还算平整,围墙是泥土加草梗夯筑的,有两米多高,上面爬满了枝叶茂盛的藤蔓,围墙的豁口处,能看到田野里的庄稼。操场四周全是高大的法国梧桐和更加高大的楠木。
操场往左拐就是教学区,庭院式的花圃将教室一个个分隔开,学校最里面经过一个花园,花园两边有六株古柏,枝干苍劲,树冠参天,四季苍翠。正面有一个约一米多高的石阶,上面是个空旷的大殿,大殿上有半米高约四五十平米的舞台,两边就是幼儿园的教室,外面的教室大都是小学高年级的学生,好象还有大人也在读书。
印象里,我有一次在大殿上被同班孩子抓破了脸,大班读书的四孃跑过来与我一起把人家按在地上抓咬的头破血流。由于唐安校离家不远,闲时我和玩伴就爱到那儿疯玩。尤其是冬天,喜欢把梧桐树上那毛绒绒的果球浸泡在煤油里,然后绑在老鼠的尾巴上,用洋火点燃果球,在操场上追逐着时光与童趣。
一溜烟,六十个寒暑过去了。当油菜花又将田野染成金黄色时,我在公议"三棵树"与三舅不期而遇。
闲适中,便在菜花的清香里自然而然地聊起了大学堂、唐安校,这一过往的话题。三舅脸色沉静,很肯定地说,唐安校原来是个寺庙,叫唐安寺,你和四孃与人打架的舞台位置正是菩萨的莲花宝座。后来民办中学招收的是当时称之为"可以教育好的子女",这批人活得顽强而又充实,后来大都成了小城的风云人物和弄潮儿。
“唐安寺”,这三个字不啻于一声响雷,触动了我内心深处长久以来的一个迷茫与思考。
去年的秋天,我与李兄在乌尤驿游玩时,他经常将乌尤驿说成乌尤寺,我提醒他时,他解释说,这地儿在历史上并不应该是所说的驿站,而应该是寺庙。于是,我俩便静下心来与当地老人摆龙门阵,从而证实了乌尤寺的存在,也证实了乌尤寺改造成小学的历史。在霎时间,我突然惊鸿一现地想起了当知青时的文殊庵和文殊庵小学……
惊蛰这天,我与李兄在娘娘岗附近踏青时,在一个山梁上看到一个标牌,上面记载此地由于风水好,常发生村民为争墓地风水而械斗的故事,赞其风水好的诗云:
好好一个宗梁庵,
当面挂的七星剑,
后面一个狮子山,
葬在此地变神仙。
于是,当地族人在族长带领下修庙占基,形成三进三院的“宗梁庵",避免了村民的冲突。抗战时,此处改造成了宗梁庵小学,在此任教宣传抗战的有周硕才、杨湘海、罗寿英等名人。
从娘娘岗踏青回来的第二天,我与魏兄打了一通电话,听了我的话题,他竟一改往日的淡定与沉稳,立即相约菜花地里喝茶聊天,原来他是在寺庙学校的环境里长大的,而且时间长达十余年。
春风徐徐,花香缕缕,溪流潺潺,魏兄沉吟,泪光盈盈,思绪如水。
从记事起,魏兄就跟着身为教师的父母在学校里生活学习,这些学校无一例外的都是寺庙改建的。在乡镇一级的学校是"完小",具备初级教育的一至六年级,读完一至六年级才叫高小毕业;往下一级叫"初小",只具备一至三年级的教育,一般设在村子一级。"完小"大殿里的红木柱要大些,"初小"大殿的木柱要小了许多。每个学校一般只有两个班两个老师,"初小"的学生读完三年级时就要升到"完小",所以魏兄的父母一般是分开的,魏兄大多时候是跟着母亲,几乎一两年就要换一个地方,主要在元通场、太平场和廖家场一带,如多宝寺、川主庙、吉庆寺、何家庵、歇马台等,直到初中毕业才离开寺庙学校。
我用戏谑的口吻对沉浸在回忆中不能自拔的魏兄道,想来,你现在的福报,是年少时在寺庙里十余年修行的结果。十余年的光阴,古庙空寂,难道就没听过或经历过什么妖魔鬼怪的故事?
"有"!魏兄站了起来,目光越过花海,穿过山丘,回到了童年……,他喃喃地道,那是在廖家双凤寺,是心魔的故事。
一九六零年,魏兄六岁,刚记事。双凤寺小学呈品字状,大殿两边厢房是教室,教室外有两棵年代久远的古银杏。学校被一条近一米多宽的小河圈绕着,上学的同学要过一个木板桥才能进校。围墙是土坯垒的,只有一米多高,但里外都种有密密麻麻的精竹子。那年,魏兄跟着父亲,而另一个老师姓王。由于正值困难时期,课余时间他们都要家访,生活是由魏兄的奶奶管理的。魏兄清楚地记得,当时父亲的脚已经有些浮肿了。这天晩上,王老师先回来,到厨房吃饭。一小碗米饭和半碗厚皮菜的定量一两分钟就没了。魏兄和奶奶坐在灶头下,看到厚厚的镜片下,一双饿狼似的眼晴四处巡睃。当王老师从木甑子下翻到了奶奶给魏兄留的一碗胡瓜时,嘴里就不干净了,其眼光竟有了恶意。那晚,魏兄一直到下半夜都没睡着,一方面是饿,另一方面是恨,想报复的心理由此生根。
机会来了,但时光却已到了一九九四年冬天。魏兄父亲因肺心病住院,两天后同病室又新住进了一个病人,恰巧是王老师,也是肺心病,人瘦的比三十四年前更甚,镜片后的眼光没有任何当年的记忆,只剩下不能自由呼吸的痛苦和对生的渴望。魏兄什么都没说,在整个病室的相处中,待王老师如同自己父亲。多年了,魏兄始终想抹去当年的记忆,但却又时时想起。
送走魏兄,我心情一直处于亢奋状态。脑海里不停的浮现出唐安寺、乌尤寺、宗梁庵、文殊庵、双凤寺等庙名。
现在的唐安寺等寺庙,大多难觅其踪,旧址上高楼林立,广场上熙熙攘攘,人们享受着安宁的生活。
对历史的长河而言,没有对错, 我佛慈悲……
注:图片摄影山中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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