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地调查：渤海银行28亿存款风波背后的隐秘融资方

渤海银行28亿元存款在企业储户不知情下被质押担保事件仍在持续发酵。

一方面，当事方之一的渤海银行陷入舆论密集关注，其在风险控制、业务流程合规性被打上问号；另一方面，从渤海银行获得融资的企业身份也引发关注，这是一家怎样的公司呢，如何从银行获得贷款？

10月28日，记者实地探访了涉事企业——华业石化南京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华业石化”）及其母公司江苏华之业能源发展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华之业能源”）的注册地址。记者发现与华业石化存在千丝万缕关系的江苏六潮都新能源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六潮都新能源”）和江苏润港石化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江苏润港”）注册地和办公地均位于华业石化注册地。

值得关注的是，不仅华业石化被扯下央企“外衣”，六潮都新能源以及江苏润港的股东方穿透的央企或国企身份也被打假。

存款被质押

10月23日，济民可信集团称，旗下两家子公司无锡济煜山禾药业股份有限公司（下称“山禾药业”）和南京恒生制药有限公司（下称“恒生制药”）存在渤海银行南京分行的28亿元存款，在不知情下为第三方公司华业石化贷款质押而无法支取，其中5亿元更因华业石化无法还贷而被银行当作质押物划扣。

根据目前公开信息梳理，在2020年11月，渤海银行南京分行将山禾药业的存款进行了质押为华业石化票据融资。渤海银行南京分行给华业石化开具了半年期的承兑汇票，第一笔承兑汇票的开票金额为3亿元。

2021年8月9日，渤海银行南京分行以“山禾药业实际股东与企业信息公示网查询不一致”为由，要求山禾药业邮寄一份盖有企业公章的公司章程。

8月19日，山禾药业法定代表人於江华获知有人冒充该公司人员在渤海银行南京分行的柜台办理存款质押手续，要求渤海银行南京分行立即报警。次日，济民可信发现存在银行的28亿元已被质押。

8月21日，济民可信提供的录音显示，渤海银行南京分行营业部总经理助理管鹏程，在向济民可信提出的“解决方案”中，表示希望济民可信能够允许，渤海银行南京分行继续将山禾药业的5亿元存款作质押，担保华业石化从渤海银行南京分行的贷款。

8月25日，因华业石化未能按期还款，渤海银行南京分行划扣了恒生制药4.5亿元的担保存款。

9月3日，济民可信向无锡警方报案。

事件曝光后，渤海银行于10月24日发布声明称：针对近日有关媒体对渤海银行南京分行有关报道，我分行声明如下：在与相关企业日常业务办理过程中，我分行发现企业间异常行为，已向公安机关报案，依法寻求司法解决。我们郑重承诺，将一如既往坚决维护客户合法权益，保障客户资金安全，维护金融秩序稳定。

值得一提的是，渤海银行此后在港交所披露的公告中将“在与相关企业日常业务办理过程中，我分行发现企业间异常行为”删除。

同日晚间，济民可信发布《六问渤海银行南京分行》，向银行讨要说法。

据了解，存款质押需要经过一系列严格且复杂的手续，涉及各种合同、股东会决议、面签、上门拍照核保、出具征收授权书、存单收押等等。

首先，办理质押业务必须开具纸质存单作为凭证，将电子存款转为纸质存单是柜面办理的业务，需要携带由公司公章、法人章，或是被授权人的签字章等。一般情况下，也可由财务人员带着在银行留过印的公章、法人章到柜面办理，银行则进行验印。

济民可信表示，公司已经做了大量内部排查，内部用章的环节全部都没有问题。银行用于办理质押担保的材料中，应有大量伪造的公章，不排除有银行人员牵涉其中。另据了解，相关材料中有300多个公章疑似伪造。

对于当初为何将28亿元存入渤海银行，济民可信表示，存款本来是用于其新冠治疗新药项目建设和日常运营的流动资金，在办理该存款业务时与渤海银行首次交集，此前双方没有任何接触。

银行风控受拷问

对于该事件，相关细节仍有待进一步调查。不过银行在此次事件中的风险控制和业务合规性受到拷问。

比如在今年3月，在山禾药业的存款已被设定为贷款质押的情况下，渤海银行南京分行发出的询证函显示“山禾药业在渤海银行的7笔存款共计10.1亿不存在冻结、担保或其他使用限制”。

此外，在济民可信提供的录音中，渤海银行南京分行营业部总经理助理管鹏程承认，“在验印上存在漏洞，只要80%―85%相似度就可以通过 ”。

资料显示，渤海银行成立于2005年12月30日，是第一家总部设在天津的全国性股份制商业银行，由天津泰达投资控股有限公司、渣打银行（香港）有限公司、中国远洋海运集团有限公司、国家开发投资集团有限公司、中国宝武钢铁集团有限公司等7家股东发起设立。2020年7月16日，渤海银行在香港联交所挂牌上市，成为第10家上市的全国性股份制银行。

针对济民可信的“六问”以及外界的关注，渤海银行南京分行表示，一切以发布的《公告》为准。

针对此次事件，京师律师事务所合伙人李源表示，银行最需要向大众解释的是，质押保单是如何出具的。如果是第三方的公司制造了一些虚假的材料等，这就属于骗取贷款罪。如果是金融机构的工作人员没有尽到审慎审查的义务，有可能构成我国刑法所规定的违规出具金融票证罪。如果能够查证属实的话，有可能会承担5年以上的有期徒刑。

在这场质押纠纷中，济民可信对渤海银行和华业石化之间的关系也提出质疑。

济民可信表示，在交涉过程中，华业石化资金部总监董芸承认从未与济民可信任何人员有过任何接触，但与渤海银行早有沟通。

作为融资方的华业石化，到底是一家怎样的公司呢？启信宝数据显示，华业石化成立于2019年，原名润港石化南京有限公司，法人代表王军，为华之业能源全资控股。后者为北京华昌置业有限公司全资控股，华昌置业又由中国石油(601857,股吧)天然气集团有限公司100%控股。

根据工商信息显示，华之业能源最初是由华业石化投资成立，之后通过股权的一系列腾挪华业石化成为华之业能源子公司、华昌置业孙公司。

不过，今年9月26日，中国石油官网发布的《关于北京华昌置业有限公司未设立下属企业的声明》显示，华昌置业与华之业能源不存在任何形式的出资、隶属、关联或实际控制关系。

隐秘的融资方

10月28日，记者探访华业石化母公司华之业能源的注册地——太平南路211号5299，导航显示该地址为九龙锦创大厦。记者联系到该大厦物业人员，对方在查询入驻企业情况后表示，“目前系统里没有检索到这家公司，因为5楼是联合办公场所，可能这家公司只是将注册地址放在我们这里，实际的办公地址并不在。

同日下午，记者按照华业石化注册地址来到玄武科技金融园。相对于股东方注册地置于繁华商圈，华业石化所在的玄武科技金融园则显得更加的静谧。

当记者询问想拜访c1幢的华业石化时，多位保安人员摇头表示不清楚。一位负责门口车辆出入的保安人员对记者表示，“之前找华业石化的基本上都去了b3幢。”

记者来到b3幢发现此处门窗紧锁，已经没有员工在此处办公。记者透过玻璃窗发现，前台墙面上的“润港集团”四个大字已经被拆除，但是仍可以看到留下的痕迹。

园区的c1幢，相较于进园区可见的a幢和b幢更加隐蔽。这是一幢独立的办公楼，不过这家公司挂着的名牌并不是华业石化，而是六潮都新能源。前台人员对记者表示，“这里就是六潮都新能源的办公处，其他情况不了解”。

办公楼门口一位年轻女士对记者表示，如果是业务合作，可以直接打电话给你对接的人，让对方带你进入办公室。如果是其他的情况，一概都不了解。

六潮都新能源与江苏润港出现在华业石化注册地，三者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工商信息显示，六潮都新能源成立于2015年6月，曾用名江苏六潮都文化发展有限公司（2020年8月3日变更），法人代表徐梦盈，注册地址南京市玄武区板仓街9号，经营范围：新能源技术研发；石油制品销售；普通货物仓储服务；生物化工产品技术研发等。

六潮都新能源目前的股东是风云上实业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风云上”），该公司成立于2021年1月28日，法人代表季林。比较有意思的事，这家截至目前成立时间都不足一年时间的公司，在成立五个月后的2021年6月30日成为六潮都新能源的股东。

梳理六潮都新能源股东变更信息可知，2018年2月6日，由方凤英和庄金东变更为华信中原矿业有限公司；其后在2020年7月6日，由华信中源矿业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华信中源”）变更为华业石化南京有限公司；仅一周后，2020年7月14日，由华业石化南京有限公司变更为国润世鼎能源有限公司；在2021年6月30日，风云上实业有限公司从国润世鼎能源有限公司手中“接棒”。

记者在梳理六潮都新能源的股权关系时发现，该公司的股东方及控股方都曾被“打假”。

以前股东华信中源为例，记者查阅资料发现，早在2019年10月10日深圳文化产权交易所发布的《假借深圳文交所名义虚假宣传的公告》显示，本所收到多名客户投诉，反映华信中源及其投资的江苏六潮都文化发展有限公司通过微信公众号自称与本所合作推出“区块链品牌通证——华信通证”，在社会上大肆宣传推广，募集资金。在对华信中源发律师函后，华信中源未予以回复，并仍旧发布不实信息。现本所在此声明，华信中源所有行为与本所无关。

在深圳文化产权交易所发布公告后，六潮都新能源在2020年7月变更股东，并于同年8月变更公司名称。

六潮都新能源股东?——风云上，由新疆国融资展商贸有限公司100%控股（以下简称“新疆国融”），新疆国融则由上海富丽房地产开发公司100%。通过股权层层穿透，最终六潮都新能源通过新疆国融再度披上国资的“外衣”。

然而，上海富丽曾在2021年3月发布一份《关于上海富丽房地产开发公司名下虚假控股公司情况的严正声明》。

该声明内容指出，曾用名为中启合创集团有限公司的新疆国融通过虚假股东变更登记所使用的包括股东决议、股权转让协议、富丽公司营业执照、印章和法定代表人签字在内的所有登记材料均系伪造。富丽公司对此并不知情，亦未获得富丽公司同意或授权，其以富丽公司名义所进行的任何商业行为均与富丽公司无关，请社会各界提高警惕。

通过对六潮都新能源目前对外投资的14家公司进行梳理，记者发现一家名为国尊控股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国尊控股”）的企业高管团队与华业石化出现重合。

成立于2017年11月的国尊控股，江苏润港曾在2018年5月出资并持股51%。在2021年10月25日，六潮都新能源接下江苏润港手中持有51%股权，成为国尊控股新股东。

启信宝数据显示，国尊控股公司高管团队中，左慧明担任董事，董芸担任总经理。值得注意的是，启信宝数据显示，华业石化的监事也叫左慧明。此外，记者获得名片显示华业石化资金部总监名为董芸，与国尊控股总经理董芸重名。

目前已经搬离园区的江苏润港，成立于2014年10月，法人庄金虎，中能源电力燃料有限公司持股70%、庄卫翔持股20%及中企财富（北京）基金管理有限公司持股10%，经营范围：柴油、汽油、天然气及石化制品销售、仓储、运输等。

大股东中能源电力股权穿透之后显示实控人是国家电力公司，然而这件央企“外衣”却是纸糊的。

根据裁判文书网于2020年7月披露的信息，北京怀柔区人民法院一份判决书显示，中能源电力系国企中能电力公司、开滦集团在2000年和其他法人股东共荣设立的一家公司，该公司原本应该在2010年就结束营业。但在2020年后却盖了两家国企股东的假章、变更了工商登记，延长经营期限至长期经营。2018年，中能电力、开滦集团向法院起诉要求确认该公司的延长经营期限决议不成立，并取消该工商变更登记。

简言之，一家原本应该被注销的公司，却通过一些列操作后继续经营，并披着国企“外衣”继续开展业务。

此外，根据欠税公告显示，目前公司欠税总金额9138.06万元，并且由于和深圳前海中赢天际能源有限公司及凯华地产（中国）集团有限公司陷入司法纠纷，两家公司分别于2020年9月和2020年8月向南京市玄武区人民法院和广州市南沙区人民法院申请限制消费令，最终将江苏润港和庄金虎列入限制消费对象。

在梳理相关信息过程中，记者发现尽管庄金东目前未在华业石化和江苏润港的股东行列，但其却曾以江苏润港和华业石化董事长名义，多次参加外部调研活动。

根据裁判文书网信息显示，庄金东涉及多项诉讼，并在2016年6月被南京鼓楼区人民法院列入失信名单，而在同年（2016年）4月，庄金东退出江苏润港股东之列。

根据淄博国家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发布于2018年7月的招商动态显示，2018年7月10日，江苏润港董事长庄金东一行到访高新区，与高新区国资公司就资产收购项目进行了初步对接。

两年之后，在2020年11月庄金东又以华业石化董事长的身份出来参访洽谈。资料显示，营口市鲅鱼圈区领导曾会见华业石化董事长庄金东一行，双方就企业来区投资事宜进行深入交流。彼时对华业石化的介绍是公司为中石化全资子公司，2019年3月由多家公司改制成立。公司的主营业务分为六大板块，包括石油化工贸易、贵金属珠宝玉器、农业、银行保险金融、高科技应急产业、矿山地产等。

最近一次“露面”则是在2021年7月。根据国财投资集团（海南）有限公司发布的一则公司动态显示，母集团华业石化董事长庄金东一行于7月6日赴国财检查指导工作，并“从战略定位、未来发展方向、当前主要任务三方面给出了高屋建瓴的分析和阐释”。

对于渤海银行南京分行企业储户28亿存款被质押担保事件后续进展如何，记者将持续关注。（经济观察报 记者 汪青 黄一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