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罗一角。图/IC photo
埃及金字塔和狮身人面像。图/IC photo
开罗城市景观。图/IC photo
沙瓦尔一声令下,福斯塔特城燃起了一场冲天大火。
这是公元1168年的冬天,埃及正处于法蒂玛王朝末期,耶路撒冷王国阿马里克一世率领的十字军已兵临埃及首都福斯塔特城下。
为了不让福斯塔特落入敌手,法蒂玛王朝实际掌权者沙瓦尔下令用20000罐石脑油、10000个照明弹焚毁这座有着500余年历史的都城。大火持续了54天,火焰掠过,仅留一片废墟。
法蒂玛王朝虽然于公元973年就迁都至开罗,但此后近200年,福斯塔特仍然是埃及的行政中心。直至这场大火之后,埃及首都永久性地迁至开罗。
转眼近千年。
开罗从福斯塔特北部一座小小的新城,通过不断的扩展延伸,蜕变为如今人口超过2000万的超级大都市。这座千年古都历经数代,走过战火、跨过殖民,被摧毁、又被重建,最终成为非洲和阿拉伯世界最大的城市,亦是整个中东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和交通中心。
到了今年,埃及即将把首都迁至开罗以东大约45公里处的一个沙漠区,那里有一座尚未正式命名的新城——埃及政府称之为“新行政首都”(New Administrative Capital,NAC)。
新的故事即将在这里上演。
第100000000个公民
2020年2月11日,一个名为Yasmine Rabie的女孩儿出生,她是埃及第100000000个公民。
这本该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时刻,但整个埃及显得有些沉默——因为人口增长过快的问题已经困扰这个国家多年。埃及总理马德布利此前指出,人口增长已经成为埃及面临的最大挑战,同时已影响到埃及的国家安全。
统计数据显示,埃及人口已超过1.05亿,且仍在以2%的年增速快速增长。埃及官方统计部门预测,按照当前的人口增长速度,到2030年,埃及人口将达到1.28亿;到2052年,埃及人口将超过1.9亿。
过去30余年埃及人口呈爆发式增长,每年大约有150万人出生。数据显示,30年前,埃及人口大约5700万,到2017年,这一数字增至9500万。让这场危机显得尤为严峻的是,大约95%的埃及人口生活在4%的土地上,尤其是尼罗河三角洲地区,已经不堪重负。而首都开罗,更是人口“重灾区”。
据埃及官方统计数据,大开罗区域人口已超过2000万,占到埃及总人口的五分之一以上,已严重超过了适宜居住的警戒线800万人口。预计到2050年,开罗人口将翻倍达到4000万。
“埃及绝大部分人口都生活在占地面积非常小的尼罗河流域,因为尼罗河两侧基本上都是沙漠、戈壁这些不太适合人居住的地方。而埃及的大城市比较缺乏,这就导致作为首都和最大城市的开罗,人口一直处在严重超载的状态下。”清华大学城市治理与可持续发展研究院执行院长、清华大学国家治理与全球治理研究院首席专家尹稚告诉新京报记者。
人口快速增长给埃及带去巨大的发展压力。目前,大约三分之一埃及人口生活在贫困线以下,人口失业率达到10%。
尹稚指出,在开罗,超过1000万人居住在违章建筑中,生活条件非常差。大量的私搭乱建严重扰乱了开罗的城市秩序,同时导致空气污染、水污染、城市垃圾、交通堵塞等问题愈发严峻。
自上世纪70年代起,曾长时间统治埃及的前总统萨达特、穆巴拉克都曾试图解决埃及的人口爆炸危机。他们在开罗附近的沙漠区建造了20余个新城,包括斋月十日城、萨达特城、十月六日城等。
根据规划,这些新城将独立于开罗城区,成为自给自足的新发展中心,同时帮助缓解开罗人口压力,最终容纳超过2000万人。但现实是残酷的——截至2014年,这些城市的累计人口不到100万。
定居开罗数十年的美国经济学家、城市规划师戴维·西姆斯(David Sims)认为,这些新城显然都是失败的。他在《埃及的沙漠梦:发展还是灾难?》一书中分析了这些新城的情况。他指出,这些新城只是满足了规划者对于理想化埃及的想象,而没有顾及普通的埃及人民。房价高昂、通勤困难、配套缺失,这些新城显然难以吸引民众,最终无奈沦为“鬼城”。
塞西2014年上台后也想了很多办法,试图缓解埃及的人口危机。他曾发起了一项名为“两个就够”的公共卫生运动,呼吁埃及民众少生孩子。但是,最新统计数据显示,埃及平均一个女性生育孩子的数量为3.3,远高于生育替代率2.2。
无可奈何的塞西提出了另一项尝试——迁都。
沙漠中的新都
开罗的东边有两座城市,一座叫新开罗,一座叫新行政首都。
两者都是为缓解开罗人口压力而建,新开罗距离开罗大约22公里,仍处在尼罗河三角洲的边缘地带;而新行政首都距离开罗大约45公里,处在一个荒芜的沙漠地带。
2021年11月3日,塞西下达命令,从12月1日起,埃及政府将逐步迁移至新行政首都,正式开启这个新都为期六个月的试运营。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自7世纪穆斯林政府征服埃及以来,埃及首次将行政权力迁至开罗之外。
为了打造这个新行政首都,埃及政府投入巨大。新行政首都耗资600亿美元,是现任总统塞西自2014年上任以来启动的最大建筑项目。
从2015年3月公布计划,到2021年12月正式迁入,埃及新行政首都从计划到进入试运营耗时6年有余。此前,埃及政府原本希望在2020年5月就开始迁入新都,但受新冠疫情的影响,计划被迫推迟。
“缓解开罗因为人口过快增长而面临的压力、打造一个功能更为现代化的行政首都,是埃及政府决定迁都的最主要原因。”开罗美国大学埃及学教授Salima Ikram在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
埃及新行政首都总面积大约17万英亩(6879平方公里),几乎是开罗的两倍大。三期全部建成后,这个新都预计可容纳650万人,提供175万个就业机会。
从12月起,埃及总统府、内阁、议会以及各政府部门都将迁入新行政首都。此外,新行政首都还将建设一座机场、一个歌剧院、一座体育中心以及20幢摩天大楼,包括由中企承建的非洲最高建筑——高约385米的标志塔。
尹稚指出,埃及迁都首要目标是,缓解人口增长导致开罗生活空间严重不足的局面。“通过把开罗过度叠加的一些职能——如经济职能、人口承载职能等转移到新首都,给开罗减负。这一方面缓解了当前的发展危机,另一方面也有利于开罗未来进一步的更新和改造”。
一些人提出疑问,埃及为何选择在距离开罗不算太远的沙漠地带建设新行政首都?在尹稚看来,这恰恰是埃及在迁都这个战略中比较成功的一个决定。
从地理位置上来看,新行政首都距离开罗城区不远,同时靠近地中海沿岸的亚历山大港,这对于新行政首都未来的发展是有利的。
现代化和智能化是埃及新行政首都的主要追求之一。埃及住房部官网显示,新行政首都以战略远景建设智慧城市,包括智慧交通、智慧水电等。
而这与开罗民众目前的生活状况截然不同——因为开罗已经保持不变太久了。
不变的开罗
公元7世纪中期。
阿拉伯人入侵埃及,于公元641年建设了福斯塔特城,并在城中建造了埃及第一座清真寺——阿慕尔·本·阿绥大清真寺。这里成为穆斯林统治下埃及的第一座首都。
从750年至905年的一个多世纪间,随着局势变化,福斯塔特曾一度丧失首都地位,统治者先后将首都迁至福斯塔特附近的Al-Askar和Al-Qata’i。直至905年,福斯塔特再次成为埃及首都。
到了969年,当时的统治者——法蒂玛王朝第四代哈里发穆仪兹在福斯塔特东北部营建了一座新城。这座新城最初的名字为曼苏里耶城,973年建成后定名为“al-Qāhirah”,意为“征服者”或“胜利者”,也即现代开罗。
开罗最初就是作为法蒂玛王朝新首都建立的。973年,穆仪兹将首都从福斯塔特迁至开罗。不过,此后近200年间,埃及行政中心仍然是福斯塔特。直到1168年,沙瓦尔一把火焚毁了福斯塔特,此后近千年间,开罗一直是埃及的首都。
而福斯塔特、Al-Askar和Al-Qata’i这三个古都的遗址,则并入开罗,成为“老开罗”的一部分。如今,这三个遗址中的考古发现被展出在开罗的伊斯兰艺术博物馆。
“过去20多年间,我去过五六次开罗。这个城市给我最深刻的感受就是——不变。”中国社科院西亚非洲研究所研究员余国庆对新京报记者回忆。“从机场到市中心的几条高速公路永远是拥堵着的;市中心的几栋大楼几十年都没有什么变化;城中过马路基本只能靠跑,大街上经常看到冒着黑烟的老牌汽车。感觉上,开罗这座城市一直沉默地矗立着,很少出现新的变化。”
作为现代埃及的首都,有着5000年不间断历史的开罗是埃及最好的国家名片之一。尤其是19世纪中期重新发现的金字塔和狮身人面像,更是古埃及文明的代名词,吸引世界无数游客参观游览。
现代文明与古代文明相交融、东方文化和西方文化相辉映,开罗很好地呈现了埃及的文明发展脉络。埃及将首都迁出开罗是否会影响埃及的国家名片,甚至对开罗的历史文化古迹造成损害?成为许多人的隐忧。
尹稚认为不会。他表示,在埃及未来的国家发展中,开罗更多地将继续作为一个历史文化名城、国际旅游城市存在,而新行政首都则作为现代化、科技化的新城带动埃及的现代化发展。
“将开罗的现代化、行政化职能迁出,一定程度上会减少现代化高楼大厦对原有古城风貌的影响和冲击。下一步,开罗可能会通过渐进式的更新——而非大拆大建的现代化进程,来改善基本民生条件,使得开罗成为一个更具有埃及本土文化特征、对游客更具有吸引力的城市。”尹稚说。
“如此,埃及将形成人群错位化的聚集和发展,同时更好地实现保护与发展之间的平衡。”尹稚解释称,一些老开罗人可能继续留在开罗生活,从事的产业方向更多的是服务业、文化旅游业一类;而新建造的现代化新行政首都,将主要凝聚中央政府公务人员、科技金融产业从业人员等。
至于未来新行政首都是否会完全取代开罗,成为埃及的法定首都,目前无人知晓答案。Salima Ikram称,埃及政府将从开罗迁至新行政首都,但那些文物古迹不会动,开罗的城市核心也不会动。“事实上,直到新行政首都完全建成,且至少运行5年时间,否则没有人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开罗美国大学城市规划教授Galila El-Kadi对法新社表示,新行政首都就在开罗的边缘,目前没有人愿意搬到那边去。“几年之后,这座新城将融入开罗,这只会加剧开罗的人口问题”。
埃及的未来
“对于埃及新行政首都,我们不能孤立地去看。”尹稚表示,“需要注意的是,除了新行政首都之外,埃及政府还要新建几十座城市,以更加均衡地分散全国人口”。
埃及住房部副部长卡勒德·阿巴斯本月表示,为配合人口增长趋势,埃及政府已推出一个由所有政府部门配合的战略计划,包括未来将建立45座新城市(300778,股吧),以缓解现有大城市人口饱和压力。
《今日埃及》报道指出,通过建设新的城市和道路、消除贫民窟、扩大面向中低收入人群的住房项目,埃及的城市发展近几年有了明显的进步。
尹稚指出,包括新行政首都在内的一系列大城市建设计划,是塞西推动埃及现代化、实现区域相对均衡发展的一个宏大的国家战略。“在埃及迁都问题上,目前来看头部资源的引进——政府部门迁入等有了保障,但头部资源的引进能否带来后续产业链、产业集群资源的进入,是埃及新行政首都能否发挥其吸引全世界投资、推动埃及现代化作用的关键一环。”。
开罗美国大学可持续计划副教授Khaled Tarabieh认为,埃及建设的新一代城市能取得多大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其能否吸引埃及年轻人迁移到这些新城,从而为这些城市的发展贡献力量。埃及的人口结构相对年轻,大约60%的人口是30岁以下的年轻人。
除城市建设外,国内国际环境也将对埃及迁都产生影响。
对此,尹稚认为,埃及是北非整体而言相对稳定的一个国家,目前进入到一个政治社会环境相对稳定的发展时期,因此国内环境是适宜现代化发展的。“埃及迁都在大的战略判断上没有什么问题,是符合埃及社会发展演进规律的一个战略性动作”。
从整个非洲和阿拉伯地区来看,埃及的作用也不可或缺。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曾有一句名言,“没有埃及,阿拉伯人打不起仗;没有叙利亚,他们也实现不了和平”。
余国庆认为,埃及政府迁都至新行政首都,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埃及在新时代下发展的需要,同时希望重振地区大国形象。
“开罗不仅是埃及首都、最大城市,也是整个非洲乃至整个阿拉伯世界最大的城市,阿拉伯国家联盟的总部也坐落在开罗——这某种程度上也凸显了埃及在阿拉伯世界不容忽视的重要地位。”余国庆表示,埃及可能也希望通过迁都重振其在北非、阿拉伯世界社会经济政治核心的地位,从而在整个地缘政治竞争中拥有更多的话语权。
11月23日,第21届东部和南部非洲共同市场(COMESA)峰会在埃及新行政首都开幕。塞西从马达加斯加总统拉乔利纳手中接过会议旗帜和象征着管理会议工具的木槌,成为COMESA峰会主席。
新京报记者 谢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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