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麦迪乃·沙地克在女超联赛中。北京女足一队有15人年龄在25岁以下。 图/新华社

去年陕西全运会女足成年组半决赛,老将马晓旭(右)进球后与队友庆祝。 图/IC photo

北京女足的荣誉栏里摆满了奖杯。新京报记者 周萧 摄
凤鸣朝阳的典故出自《诗经》,意指凤凰在太阳初升时鸣叫。这像极了我们这期体育特刊的主角:北京女足。
尽管队名中不再有“凤凰”两字,但北京女足的队徽依旧是凤凰的图案。
2021年年初,由于投资方突然“断供”,北京女足面临的生存危机已持续400多天。这支球队没有就此沉沦,而是展开一场自救行动,在国内女足赛场上一次次突围,取得意料之外的好成绩。前亚洲足球小姐、北京女足助教马晓旭发出疾呼,“首都的球队怎么可能没有赞助?”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自那场“生存危机”到来后,支撑着有近40年历史的北京女足走出困境、以成绩搏生存的信念没有变——“12冠之师”的旗帜,不能就此倒下。
变故
投资方“断供”打了个措手不及
2020年12月底,北京女足主教练于允得到投资方口头通知:从2021年起,将不再对球队投入。这一变故令2020赛季获得女超第4名的北京女足措手不及。
2016年年底,在北京市体育局与北控集团的共同见证下,北京市先农坛体校与北控置业签约成立了北京北控凤凰足球俱乐部,此后并入北控城发集团。双方为合作制定了长期计划,北控方面以5年为一周期,对球队投资,但因疫情与公司业务调整等因素,投资方决定提前终止投入。
北京女足就此陷入资金困境,从2021年1月1日起,至今已有475天,球队的赞助商一直空悬。
作为主管女足工作的领导,先农坛体校副校长王晨曦在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非常感谢北控集团以及旗下两家公司近几年对北京女足的赞助,“如果没有他们的投入,可能北京女足在市场环境的冲击下,实力几年前就会出现大幅下降。后来对方提出不再投入,我们也能理解并完成解约,合作提前终止。”
理解和感谢是先农坛体校与北京女足对投资方的态度,然而现实困难不会因此打折扣。先农坛体校的核心任务是“奥亚全青”,即奥运会、亚运会、全运会、青运会,并为国家在乒乓球、体操、女足等项目上培养和输送更多的竞技体育人才。
对北京女足而言,2021年最重要的比赛任务是全运会,力争前三是球队对陕西全运会的成绩目标,但资金链断裂之后,球员流失令备战全运会举步维艰——与北控合作时期,北京女足引进了多名优秀球员。王晨曦叹息道:“如果有资金支持,我们可以留住这些球员,能有更强的竞争力。”相比男足,维持一支女足球队运行的资金需求并不高,一年约为1500万元,若能得到2000万元的投入,球队在女超联赛中将达到中上游水准的竞争力。尽管先农坛体校已将所有能投给女足的资金都用在球队身上,但也仅是勉强维持。
2021年4月13日,全运会女足预选赛分组抽签揭晓,北京女足与江苏、河南、广东同处B组,在广东进行预选赛争夺。第一时间得知抽签结果的于允说:“这是个下下签。”外界的预期很悲观,有猜测认为,北京女足可能会首次无缘全运会正赛。
2021年是北京女足的一个坎儿,失去资金支持后,北京女足教练、队员的收入锐减三分之二,大家的收入保障仅依靠先农坛体校发放的基本工资,少部分未在体制内的球员甚至没有收入。
惊喜
困境之中屡屡斩获佳绩
今年3月31日凌晨,超过9万名球迷涌入诺坎普球场观看巴萨女足与皇马女足的欧冠1/4决赛次回合,这一观赛人数被形容为奇迹,然而在欧洲女足赛事中也非常态。现实情况是,疫情之前国内联赛采取主客场赛制时,每到中超比赛时都会有不少朋友托于允找北京国安主场比赛的球票,而球票免费的北京女足女超主场比赛却鲜有问津。于允透露:“正常情况下,一场比赛也就几百人来现场看球,其中可能有一半是球员、教练的亲朋好友。”
外界关注度不高,自身又遭遇“断粮”危机,北京女足可谓内外交困,但球队上下没有低头,反而在成绩上连连收获惊喜。
全运会预选赛,北京女足在“死亡之组”中突围,晋级正赛;在全运会正赛角逐中,北京女足逆转山东队晋级4强,最终位列第4,获得16年来全运会的最佳成绩;去年底结束的女超联赛中,球队完成保级;2022赛季中国足坛开年的首个赛事,北京女足获得全国锦标赛亚军。
陕西全运会女足预选赛末轮,赢球才能出线的北京女足凭借王妍雯开场1分钟的进球,1比0力克广东队,所有人赛后都在哭,包括主教练于允。与此同时,远在北京的先农坛体校办公楼,从学校领导到普通职工,都在收看前方工作人员传回来的直播画面。“整座楼里都在喊,都在给女足加油。”王晨曦至今记忆犹新。
全运会1/4决赛逆转山东队一役的终场哨响起时,队员们哭得难以自抑,于允在走向庆祝人群的途中停步,转过头用力擦拭眼泪。
这两场事关球队命运的角逐是于允近几年来印象最深刻的比赛,“我们在这两场比赛里都是下风球,当时我跟队员们说,能在关键时刻拿下比赛,老天真的非常眷顾我们了。”身处困境的北京女足更需要成绩支持,尽力取得好成绩、在比赛中表现顽强的拼搏精神和意志力,被于允认为是能获得外界更多关注的关键。
靠精神战斗并非易事,王晨曦坦承,在投资方宣布停止投入的初期,球队也经历过动荡,“在球队最困难的时候,教练组表现得非常团结,没有一个人离开,甚至连这样的声音都没有。”有球员选择离开,但更多的球员决定留下来,22岁的场上队长于凡仍记得当时的情景,“许多刚来的球员离开了,那时候队里人员很少,是姐姐们站出来,说不会走,要陪着北京女足战斗到最后一刻。我们都是北京女足培养出来的孩子,球队困难的时候,我们肯定要冲在前面,不能说球队好的时候我们都在,困难的时候我们就都离开了,这样肯定不行。”
“站出来的姐姐”里包括2019年加盟球队、2020年底合同到期的马晓旭。16岁进国家队、18岁荣膺亚洲足球小姐、经历过大连权健女足高薪时期的马晓旭希望“能帮北京队一把”。2021年,她为北京女足战至终章;2022年,她进入北京女足教练组,以教练兼队员的新角色继续帮助球队,不离不弃。
信念
“先农坛人”要活得有尊严
通过媒体报道,北京女足自2021年年初“断粮”的困境被越来越多的人了解。正因如此,她们取得的成绩引发了外界另一个关注点——在这种状况下,这支球队为什么能迸发出更强的战斗力,支撑她们的信念从何而来?
18岁进入先农坛体校的王晨曦说得最多的是传承。作为新中国第一个培养竞技体育人才的学校,受其培养、为之工作、从中走出的人们习惯自称为“先农坛人”。
“我们从事的是一项事业,数不清的教练、职工在先农坛参加工作,在先农坛退休,一干就是一辈子,先农坛人的精神就这样一代代传承下来。资金链断裂可能会让很多队伍分崩离析,但北京女足没有,就是因为教练组有着明确的价值观——我们的主业是培养竞技体育人才,为国家和首都争得荣誉,而不是谋求个人利益。”王晨曦说。
2018年年底,北京女足主帅于允被确诊患上名为“SAPHO综合征”的罕见病,每个月都要打针、治疗。今年3月的全国锦标赛,因病情出现反复,先农坛体校领导希望他回北京治疗、休养一段时间,但于允坚持和球队在一起,直到全锦赛结束后才短暂回京几天。
作为一支球队的掌舵人,主教练和教练组的态度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球员。于允平时和教练组说得最多的就是以身作则,“我们要给球员做表率,一切事都要考虑到全局,考虑到全队。如果我们把个人利益得失放在前面,不可能建设好整个团队。集体好了,个人也就随之好了,这是相辅相成的。我自己做不到的事,凭什么要求助理教练做到?教练组做不好的事,凭什么要求队员做好?”
从2000年担任北京女足青年队教练至今,于允已经投身女足事业22年,“踏踏实实发展,活得有尊严”是他对女足项目的最大期许。
意志与精神的力量可以撑过困境,北京女足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依然是生存。
求生
“首都的球队怎么可能没赞助?”
性格直爽,向来快人快语的马晓旭并不后悔留在北京女足,困惑她的是困境持续的时间,“说实话,我没想到这种状况会持续这么久。我一开始觉得,首都的球队怎么可能没有赞助?虽然球队困难,应该就是时间问题,我们很快可以熬过去。可到现在,已经快一年半了……”
有关赞助商的问题原本不应该由球队主教练发愁。事实上,自2021年年初起,于允就在想方设法呼吁社会各界关注北京女足的困境。在给球员做思想工作的同时,于允也坦率承认:“女足精神不能丢,北京女足的精神不能丢。有钱过好日子,没钱过苦日子,大家都有这个觉悟。但队员也是要生活的,不能总要求队员用爱发电。”
2022年是全运会备战新周期的开始,同样是北京女足步入新老交替的第一年。对于新赛季女超联赛,先农坛体校没有给北京女足制定硬性成绩目标,仅要求球队做到平稳过渡,提升年轻队员的竞技水平,安安全全地完成保级。王晨曦表示:“学校只能按规定给球队体制内的资金支持,保障队伍最基本的训练和比赛。”
从2021年年底开始,陆续有企业与先农坛体校接触,洽谈关于赞助北京女足的事宜,但均未达成一致。王晨曦透露:“学校为女足招商引资想了很多办法,北京市体育局也在帮我们寻找合适的企业,为了使北京女足能够长期健康发展,我们真心希望找到有实力的企业长期合作。”
4月20日,2021赛季女超联赛第一阶段结束,年轻的北京女足依然在绿茵场上奋力拼搏,为她们尚未看到,但或许就在不远处的光明未来。
【观察】
不少女超球队从未“过过好日子”
虽然北京女足目前处于资金困境,但在业内人士看来,北京女足的情况尚不算国内女足俱乐部中最糟糕的,不少球队甚至从未“过过好日子”。
来自北京女足内部的声音是:“我们现在过的是苦日子,但球队确实也过过好日子。”好日子指的是有赞助商投资。在女超俱乐部中,能得到稳定资金支持的仅有武汉、上海、长春等为数不多的几支球队。女超联赛关注度低、影响力小,令企业的投入几乎难以得到回报。一位业内人士坦承:“虽然相比男足,维持一支女超球队一年运营的费用并不高,但若想打造一支有争冠实力的球队,一年需要投入3000万元左右。对企业来说,这样的投入可能连三分之一的回报都收不回,很多企业投资女足的行为是出于情怀,或是秉持做公益的心态。”
2017年,天津汇森女足因资金短缺解散,这支有着近20年历史的国内女足传统强队悄然消失;2019年,曾在女超联赛引领高薪时代的大连权健女足难以为继,三冠王成为近几年来继天津女足后,第二支解散的女超球队。
B02-B08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周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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