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搜第一，俄亥俄州氯乙烯泄漏疑云

10多天过去了，本·拉特纳(Ben Ratner)不确定是否要回到俄亥俄州的家。

拉特纳早已在俄亥俄州生活了多年，他与妻子在这里养育孩子，完成学业，还创业开了一家小咖啡馆。然而，一场火车脱轨事故打破了他原本宁静的生活。

当地时间2月3日，俄亥俄州一列火车约有50节车厢脱离轨道引发大火，其中10节车厢载有危险物品有爆炸危险。在疏散当地附近居民后，工作人员在受控环境下点燃了有毒的化学物质，以免再次发生爆炸。

事故发生5天后，美国环境保护署的数据显示，在俄亥俄州东巴勒斯坦城到宾夕法尼亚州部分社区的疏散范围内，空气质量已经恢复到事故发生前的正常水平，提醒被撤离的居民可以返回俄亥俄州。

即便官方给出了肯定的回答，仍难以消除萦绕在当地居民心中关于环境安全的疑问。拉特纳也是此前被疏散的一员，他对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表示，他们仍打算继续观望，一家人暂时不会回去，未来或将搬到其他地方居住。

这起事件越发受到全球范围内的关注，在中国也一度冲上微博热搜榜首。

脱轨：有毒的车厢

当地时间2月3日晚，拉特纳正在当地的一所高中观看女儿的篮球比赛。

在比赛场上的嘈杂声和欢呼声中，拉特纳对外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直到走出体育场大楼，他看到天空中有巨大的橙红色火焰，浓烟滚滚。拉特纳回家后才发现，他的住所距离事故地点只有不到一英里。

美东时间当晚9时左右，一辆货运列车在俄亥俄州靠近宾夕法尼亚州边界处脱轨引发火灾，留下了一大片烧焦的车厢和火焰。该列车所属的运营公司诺福克南方（Northfolk Southern）表示，当时火车正从伊利诺伊州麦迪逊县驶往宾夕法尼亚的康威。

值得注意的是，列车上装载的并不是普通物质。据美联社报道，事故列车有100多节车厢，其中有约50节车厢脱轨。在全部车厢中，有20节车厢载有可能构成威胁的物质，约有半数脱轨，包括5节运载液体压缩氯乙烯的车厢。所幸脱轨事故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不过，事故发生当晚，拉特纳对这些信息都知之甚少。“整个晚上，我们听到了警笛声，但是几乎没有得到什么信息，我们也不确定到底有什么危险。”他只能紧张地看着电视里关于大火的报道，难以入眠。

当地时间2023年2月9日，美国俄亥俄州，运载化学品列车脱轨后，航拍持续进行的清理工作。图/视觉中国

直到次日中午，拉特纳收到了官方要求附近居民紧急撤离的消息。

事实上，氯乙烯是一种危险、无味的化学物质，主要被用于制造塑料，常出现在包装材料、家庭用品和电线电缆的涂层中。氯乙烯也是一种致癌物质，会增加患肝癌的风险。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CDC）警告称，长期吸入氯乙烯可能与脑癌、肺癌和某些血癌有关。

液体氯乙烯极易燃烧。据CNN报道，现场工作人员发现，脱轨的氯乙烯车厢变得不稳定，并有潜在的爆炸风险，因此决定在受控环境下排放该火车上携带的有毒化学物质，把氯乙烯排入一个事先准备好的坑道内引爆并使其持续燃烧，避免这种有毒气体扩散到空中。

氯乙烯爆炸燃烧后产生光气和氯化氢，也属有毒气体。据美联社报道，光气可致人呕吐和呼吸困难，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曾用作化学武器。

在排放之前，生活在脱轨地点周围区域的居民已被通知撤离。当地官员指出，接触到被释放物质可能会导致皮肤烧伤、肺损伤甚至死亡。“你需要离开，你只需要离开，这是一个生死攸关的问题。”俄亥俄州州长迈克·德温在新闻发布会上说道。

当地时间2月6日下午，受控释放工作正式开始。据《华盛顿邮报》报道，一声巨响后，有毒烟雾在俄亥俄州东北部上空翻滚。

疑虑：难回的家园

氯乙烯的排放工作已经完成，几天后，美国环境保护署的数据也公布了出来，在实时空气质量和水质量监测中都没有发现任何污染物水平超过筛查限制。这些数据似乎都在述说同一件事，迫在眉睫的威胁已经过去了。

但梅丽莎·亨利(Melissa Henry)还是很担心。当地时间2月8日，就在被告知一切数据正常的几个小时后，亨利回到了家。

她先是洗了床单和枕套，随后丢掉了厨房柜台上的所有东西。亨利索性打开了屋内的所有窗户，希望能把渗入室内的东西都通风疏散出去，同时又十分害怕外面的空气。“这样做到底对不对，就是不知道。”她对美联社说道，这场事故是一场噩梦，现在仍然是。

不是所有被疏散的民众都在第一时间回到了家。拉特纳就是其中之一，他们有意继续观望，“我们担心的是环境官员刚刚才开始着手评估的长期风险。”

社交媒体上流传着不少触目惊心的图片，鱼和青蛙在河流中死去，还有民众上传了死鸡和死狐狸的照片。当地人总是反映可以闻到化学物质的味道。更有民众在社交媒体上质疑，考虑到这一泄漏事件的严重程度，认为美方并没有对此给予太多关注。

美国国家运输安全委员会和美国环境保护署均未提供列车运载物品的完整清单，而仅仅提供了部分“对居民区造成最严重影响的化学品”的清单。其次是监测数据的不准确，据《华盛顿邮报》援引有关人士的观点，环境保护署官员测量当地空气数据所使用的手持式检测器虽然方便使用，但是缺乏必要的灵敏度且无法完整评估风险。

这场爆炸危险虽然已经过去，俄亥俄州当地媒体直言，本次事故处理中“还有许多未被回答的问题”，例如恢复公众信任以及确保信息透明度等。

当地时间2023年2月6日，美国俄亥俄州东巴勒斯坦城，诺福克南方部分脱轨列车在受控环境下爆炸，上空升起了黑色羽状物和火焰。图/视觉中国

当被问及到底泄漏了什么化学物质时，诺福克南方公司代表列出了一个名单，其中包括丙烯酸丁酯、氯乙烯和少量无害润滑油。

丙烯酸丁酯是一种透明、无色液体，具有强烈的水果气味，可以通过吸入、摄入或通过皮肤吸收。美国国家职业安全与健康研究所指出，它会刺激眼睛、皮肤和肺部，并可能导致呼吸短促，反复接触会导致肺损伤。

“尽管丙烯酸丁酯很容易和水混合，并且会在环境中迅速移动，但它对人体的毒性并不是特别大。”马萨诸塞大学阿默斯特分校环境健康科学副教授理查德·佩尔蒂埃(Richard Peltier)对CNN表示。

令人担心的还是氯乙烯。佩尔蒂埃表示，氯乙烯含有大量氯分子，可以形成一些非常可怕的燃烧副产物，这些物质通常毒性很大，而且在环境中非常持久。

不过，氯乙烯也十分不稳定。埃默里大学罗林斯公共卫生学院环境卫生教授达纳·巴尔（Dana Barr）表示，氯乙烯在室温下会沸腾和蒸发，在环境中的寿命非常短，“如果在某地区只有非常少量的氯乙烯，它会在几分钟至几小时内蒸发。”

眼下的问题在于，暂时不能确定氯乙烯流入土壤和水中的具体数量。俄亥俄州环保局表示，大多数化学物质泄漏的最初，都很难确定释放到空气中、水中以及土壤中的确切数据，将在紧急情况结束后开展进一步评估。清理和监控现场可能需要数年的时间。

当地政府也了解民众对生活环境的忧虑。俄亥俄州扬斯敦市市长特伦特·科纳威表示，他知道人们对挥之不去的气味感到沮丧，承诺民众不会只听诺福克南方公司的话，每天都在检测饮用水安全，并让诺福克南方公司为此事负责，“这件事不会被掩盖的。”

插曲：被抓的记者

在当地民众和官员都在担忧环境质量，并试图找出解决办法之时，还发生了一件吸引了不少人眼球的插曲——一名记者被逮捕了。

当地时间2月8日，俄亥俄州州长迈克·德温正在当地的一所小学体育馆召开新闻发布会，通报有关俄亥俄州列车脱轨事件的最新情况。

美媒“NewsNation”的记者埃文·兰伯特（Evan Lambert）也参与了这场发布会。与兰伯特同行的摄影记者普雷斯顿·斯威加特（Preston Swigart）表示，这场新闻发布会推迟了两个多小时，在德温讲话的同时，兰伯特不得不在体育馆的后面进行直播。

斯威加特说道，负责现场的警察找到兰伯特，要求他停止说话，“从他们的角度来看，兰伯特没有服从命令，体育馆有回声，声音很大且传得有点远，我猜他们只是不喜欢有人和州长同时说话，尽管兰伯特的声音在体育馆的另一端。”

据“NewsNation”报道，兰伯特完成了现场报道，但随后被要求离开，警察试图强行将他带离现场。视频画面显示，兰伯特被推倒在地，戴上手铐，并被拘留了5个小时。

当地时间2023年2月8日，美国东巴勒斯坦城，记者Evan Lambert被警方拘留。NewsNation 发布了他们的记者在东巴勒斯坦一所小学体育馆被捕的视频。图/视觉中国

“这是极其漫长的一天。”兰伯特在获释之后说道，没有记者希望在工作的时候被逮捕。“NewsNation”华盛顿分社社长称这次逮捕是对第一修正案的违反。

美国职业记者协会也谴责了警方的逮捕行为，敦促东巴勒斯坦城警察局立即撤销对兰伯特的所有指控，并就其被捕一事公开道歉。

然而，在这场新闻发布会的末尾，德温否认自己授权逮捕这名记者，称记者完全有权利在新闻发布会上进行报道。

随后州长办公室又专门发表了一份声明回应，指出由于一排摄像机挡住了他的视线，德温当时并没有看到记者被逮捕的全过程，但他确实听到了体育馆后侧发生的争执。声明强调，德温一直尊重媒体在新闻发布会之前、期间以及之后进行现场报道的权利。

担忧：潜在的隐患

除了对有毒物质排放和环境污染的担忧外，人们发现一桩火车事故居然可能招致灾难性的后果，由此引发了外界对铁路安全的质疑。

导致这起俄亥俄州列车出轨事故的原因主要是故障问题。据美联社报道，调查人员表示，车轴断裂导致脱轨。

美国国家运输安全委员会成员迈克尔·格雷厄姆（Michael Graham）指出，事故发生前有机械故障警告，“在脱轨前不久，工作人员确实收到了来自路边缺陷探测器的警告，表明是机械问题。随后，列车启动了紧急刹车程序。”

调查还在继续。美国国家运输安全委员会仍在调查潜在缺陷发生的时间以及工作人员的反应。格雷厄姆表示，调查人员将要求诺福克南方公司提供轨道检查记录、维护记录以及列车乘务员资格记录。

一般来说，铁路行业通常被认为是大多数货物运输最安全的选择。根据联邦铁路管理局数据，美国每年大约发生1000次列车脱轨事故，但不是每次事故都会导致有毒化学物质的泄漏。2022年，美国共有11起火车事故中释放了危险化学物质，只有2人受伤。

当地时间2023年2月9日，美国俄亥俄州东巴勒斯坦城，一辆诺福克南方列车等待通过。图/视觉中国

但一次有毒物质泄漏即有可能带来严重后果。美联社指出，铁路几乎贯穿全国城镇的中心地带，即便只是一起危险物质泄漏也可能是灾难性的，尤其是在人口稠密的地区。

由于铁路将货物混合在一起，除了谷物和煤炭外，几乎任何列车上都可以找到两节装载有害物质的车厢。“从统计数据角度来看，铁路是非常安全的交通方式。”曾领导田纳西大学交通研究中心的铁路安全专家大卫·克拉克（David Clarke）表示，但这不意味着永远不会发生事故，对于任何交通工具来说，零事故都是不现实的。

受到事故影响的当地居民显然对这样的解释并不满意。东巴勒斯坦的一家企业主和另外两名居民在联邦法院起诉铁路运营商玩忽职守，未能及时维护和检查轨道和车辆，未能提供适当的员工培训，也没能做到合理警示公众。

此外，铁路工会认为，在大规模裁员导致工人分散后，铁路行业近些年来的风险在加大。美国老牌工会组织美国劳工联合会-产业工会联合会(AFL-CIO)主席格雷格·里根（Greg Regan）担心，发生灾难性脱轨的可能性正在增加，因为主要货运铁路公司在过去6年裁掉了大约三分之一的工人。以前工作人员有2分钟时间检查每节车厢，现在只有30秒到45秒的时间，“不幸的是，在匆忙之中，你可能会与有些事情失之交臂。”

铁路公司也在努力实现零事故。特拉华大学铁路工程和安全项目负责人艾伦·扎雷姆斯基（Allan Zarembski）表示，铁路公司一直在提高安全性，防止脱轨事故发生。铁路公司正在开发新的声波探测器，它们被放置在轨道上，在轴承即将失效时发出信号。

“犯错的空间并不大。”里根说道，当经过全美各地社区的火车几乎都有危险物料时，不应该在安全问题上做出任何妥协。

新京报记者 栾若曦

编辑 张磊 校对 刘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