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TO前总干事帕斯卡尔·拉米：在数据可获得性、保护和流通等层面以不同方式监管将导致分裂

在11月22日，《财经》杂志、财经网、《财经智库》联合主办的“《财经》年会2024：预测与战略”上，世界贸易组织（WTO）前总干事帕斯卡尔·拉米（Pascal LAMY）表示，当下，世界面临着艰巨的挑战，危机此起彼伏：首先是地缘政治紧张程度加深；其次是环境恶化加剧；最后是数据化带来的影响。

关于数字化带来的挑战，帕斯卡尔·拉米表示，“数字化方面发生了快速变化，尤其过去20年以来，网络快速发展，人工智能将数据视为原材料。在经济和社会交往中，数据变得尤为重要，我们必须解决数据传输、数据获取和数据保护的问题。我们还观察到美国、中国、欧洲和印度正朝着不同方向努力，但这些努力尚未统一，存在政治、文化和意识形态方面的差异。因此需要在数据传输和共享方面做出更多努力，以促进整个生态系统的数据流动。”

帕斯卡尔·拉米还提到，在数据的可获得性、保护和流通等方面，如果以不同方式监管，不同国家集团会有不同的决策，如G7国家建立自己的AI监管框架，中国有自己的AI监管框架，其他国家也有自己的AI监管框架，这些将导致分裂并产生大量负面影响，尤其是对经济而言。“因此，在未来我们必须更多关注数据。在之前的贸易体系中，主要是服务和商品，现在需要考虑数据，如气候相关的贸易措施和数据监管问题，这些都是WTO日程中的重中之重。”

世界贸易组织（WTO）前总干事帕斯卡尔·拉米

以下为发言实录：

薛澜：非常高兴今天有机会参加《财经》年会，晚上的主旨发言第一位是世界贸易组织前总干事，他是在位时间最长的总干事帕斯卡尔·拉米，气候过程委员会是两年前组织的，有请帕斯卡尔·拉米先生来讨论世界贸易体系问题。

帕斯卡尔·拉米：非常感谢邀请我来参加今天的财经年会，很高兴再次回到北京。

我要介绍几个问题，这些问题对今天的主题都很重要，特别是我们今天来到这里加深对世界的理解，不仅仅是贸易。

向大家介绍一下自己在国际贸易工作的经验，40年前1985年我担任关于贸易的官员，大家对贸易的观点是比较悲观的，我在这个行业已经工作了很长时间。在40年前，大家也很悲观，情况也很危险。当时的情况对今天的情况有一些值得借鉴的地方，帮助我们解决那些急迫的问题。

今天的世界面临着艰巨的挑战，危机此起彼伏。首先是地缘政治紧张程度加深，其次是环境恶化加剧，最后是数据化带来的影响。

第一，我们要面对第一个挑战。显然，我们现在处于一个地缘政治紧张加深的时代，例如40年前出现了地缘政治危机，但后来情况发生了变化，经济一体化推动了经济发展。然而，现在的情况又发生了变化。习近平主席和拜登总统在旧金山的会面使中美关系暂时得到缓和，但我们仍需承认，在这方面还存在其他问题，如乌克兰战争、中东巴以冲突等。这些问题都值得我们考虑，会对我们的贸易产生影响。

疫情给我们带来了很大打击，同时也使世界更加团结。虽然危机不断产生，但我看到许多国家和组织站在一起，特别是乌克兰危机和中东冲突，使世界分裂，不仅是物理上的分裂，还有情感上的分裂，这给经济带来巨大冲击。在此之前，我们主要追求经济一体化的效率和全球化，现在关注的是其他问题，而非之前所追求的经济一体化。尽管我们的世界现在相互依赖性加强了，但很多人将这种问题视为风险，特别是在美国，很多人认为这会对全球化经济产生影响。

第二，环境恶化问题也存在很大挑战。我们知道，全球变暖正在加速，已经超过了红线的1．2摄氏度，在《巴黎协定》的时候已经设定了一个目标，很快就能看到2023年会是史上最热的一年。对很多区域来说，今年都是最热的一年，都是由温室气体排放引起的。我们知道，很多国家排放了很多温室气体，全球的碳排放还在增长，而我们希望看到的是它能够降低。当然，很多国家都开始实施能源转型，包括中国，中国在这方面开始转型自己的能源结构，大规模使用新能源。美国在犹豫不决之后，现在也走上了这条道路。所以各个国家都在进行农业转型。

然而，我们目前尚未真正走向正规解决问题，尤其在二氧化碳排放方面，还需关注其他选择。这是我们需要继续努力的问题。正如薛澜教授之前提到的，我们会通过委员会的努力，在接下来的时间内解决这些问题。

我们需要认识到气候带来的危机，全世界所有政府都需要设立自己国家自主贡献的目标，这需要与全球发展相一致。但现在总体来说，我们的努力还不够，每个国家所做的还不足以应对气候变化带来的威胁和挑战，这些都是当前非常紧迫且亟待解决的问题。

与此同时，数字化方面发生了快速变化尤其从过去20年以来，网络快速发展，人工智能将数据视为原材料。在经济和社会交往中，数据变得尤为重要，我们必须解决数据传输、数据获取和数据保护的问题。我们观察到美国、中国、欧洲和印度正朝着不同方向努力，但我们的努力尚未统一，存在政治、文化和意识形态方面的差异。因此，我们需要在数据传输和共享方面做出更多努力，以促进整个生态系统的数据流动。

我的好朋友薛澜说得对，关于气候过冲，我们现在面临极端气候的频繁发生，以及需要适应。为什么我们要建立这个组织？我们是在和平论坛下建立的，目的是要解决全球大的治理问题。

在我们看来，气候变化问题是当前最重要的问题之一。因此，我们决定召集一群独立的、代表不同大洲、不同行业的人。其中7位成员来自南方国家，5位成员来自北方国家。我们特定选定了这样一群人，大多数代表的国家或区域都是气候变化的主要受害者。我们希望能够集体讨论并提出解决气候变化的方法。我们召集了拥有不同行业背景的人，包括政界经验、国际组织的前高官、学界领袖薛院长。

经过集体讨论，薛澜提出了建议，包括减排、适应、除碳以及调节太阳光线，并探索新的技术，例如调节太阳光射的技术。这些建议自从9月份发布后产生了影响，在欧洲、非洲、中国和印度都引起了反响。迪拜举行的COP28会议将讨论我们提出的解决方案，以期继续推动全球气候变化。我们必须努力使我们不超过红线，目标是提升1.5摄氏度。然而，现在发现超过1.5摄氏度的可能性越来越大。当然，我们仍相信有可能不超过升高1.5摄氏度。然而，全球变暖和温室气体排放方面仍然存在令人担忧的趋势。

非常感谢薛教授的贡献。您刚才不仅代表中国，也代表欧洲发言，我们都是代表全世界发言。我们通过分享知识、传承智慧来解决问题。

薛澜：在过去两年里，我亲眼目睹了您的勇气、经验和智慧来组建这个机构并发布报告，这肯定会引起更大的反响。现在我们用几分钟的时间进行对话，因为今天很多人都是财经界的领袖。我想问您关于贸易的一些问题，请问您认为在目前的世贸体系中，需要解决的最严重问题是什么？

帕斯卡尔·拉米：我认为当前WTO最严重的问题是美国，这是一个政治问题。背后的原因是贸易开放在美国成为一个议题，特别是在美国国内政界。与欧洲相反，美国已经实现了高度的全球化，欧洲也有很高程度的全球化。但与欧洲不同的是，他们认为全球化所带来的调整对美国来说是有益的。这种全球化对福利更好的国家带来的负面影响要小一些。因此，与人均GDP、人均财富和收入相比，美国在另一方面，特别是在福利方面并不好，这带来了在美国生产体系中的很大冲击。我们也听说美国旧工业的衰落等因素都导致了特朗普的上台。他选举的其中一个纲领就是要采取贸易保护主义措施。在他当选总统之后，美国保护主义盛行，这也是我们所碰到的核心问题。如果美国保持这样一种姿态，我们未来将会非常困难。

实际上，有一些迹象表明，他们在某些方面的态度会持续下去。我们可以看到，对于全球贸易体系来说，包括整体贸易制度的实施，现在面临一些问题。在我离开WTO之后，很多变化都发生了，这些主要问题仍然存在，除非美国能够完全回到WTO轨道。

薛澜：非常感谢您为我们指出关键性问题，正如您所提到的，美国国内政治对于WTO也会产生很大影响。您有什么建议？在美国明年大选之后，如何让美国回归？您有什么建议？

帕斯卡尔·拉米：首先，我认为现在的WTO非常，他已经尽力去做到了。他是一个充满活力和智慧的人，并且在国际体系中与其他国际组织展开了良好合作，如世界银行和WTO等成员国。因此，我非常赞赏他所做的事情。

您提到的问题是，他应该关注当前存在的分裂迹象，包括贸易和投资领域。当然，我们希望实现重新连接，包括贸易融资和数字化。我们需要一个更加严肃的对话，让经济去碳化，同时建立更好的生物多样性，采纳与气候相关的贸易措施。

欧盟为碳进行了很多努力，例如对碳进行定价为100欧元，其他国家的碳定价相较于低，与碳成本更低的国家进行交易可能会出现一些问题，我们需要解决这样的问题。

对于美国来说，他们为经济提供了万亿补贴，这是非常大的补贴。中国也面临产能过剩的问题，即便是现在的产业工业行业，也存在产能过剩的问题，因此需要更多地采用绿色科技。我们也希望与WTO能够更多讨论气候相关的贸易措施，当然需要一种集体努力，而不是每个国家单打独斗。对数字化来说，我们也是一样，正如我之前所说，我们希望数字化能够快速发展，但现在整个数字生态系统存在分崩离析的危险。

我刚才提到了数据的可获得性、保护和流通等方面。如果我们以不同方式监管AI，不同国家集团会有不同的决策。例如，G7国家建立自己的AI监管框架，中国有自己的AI监管框架，其他国家也有自己的AI监管框架，这将导致分裂，并产生大量负面影响，尤其是对经济来说。因此，在未来我们必须更多关注数据。在之前的贸易体系中，主要是服务和商品，现在需要考虑数据，如气候相关的贸易措施和数据监管问题，这些都是WTO日程中的重中之重。

薛澜：最后一个问题，您之前提到过，未来几周中国会有一些官员去迪拜参加COP28，您会给他们什么样的建议来解决气候过冲的问题？

帕斯卡尔·拉米：首先，这次迪拜的COP会议可能会持续一周时间，可能会出现气候过冲的风险。在1.5度的升温下，我们需要采取更多集体性努力来应对这个挑战。在这个星球上，没有比这件事情更紧迫的了。

关于第二个问题，迪拜的COP会议日程是什么样的？应当有一个协议关于提升可再生能源的使用，这是一个好消息。可再生能源的转型是势在必行的。还有其他问题，例如我们是否完全去除化石能源？欧盟和其他国家会如何操作？如俄罗斯，化石能源问题也是日程上的一个重点。作为气候过冲委员会的成员，我们有自己的立场。发达国家应当停止使用化石能源，给欠发达国家一些空间，让他们有一定时间进行能源结构调整，直到他们能够完全依赖可再生能源。因此，工业化国家应当在5年或10年、15年内完全退出化石燃料，给发展中国家更多时间。

第三个问题可能是迪拜会议上的重要议题，那就是应当投入多少资金在损失损害基金上，承担所有人的责任。尤其是发达国家，它们也是今天的主要排放者。当然，中国的排放比欧洲还高，但在未来仍需实现经济增长。在达峰之前，我们需要投入多少资金？这些资金从哪里来？我们应该投入多少资金到损失损害基金？对于贫困国家和发达国家，我们应该投入多少资金？当然，我们还需要投入更多资源在气候适应方面。

在我看来，这是三个COP会议的主要讨论话题，涵盖了绝大部分问题。气候过冲委员会也提出了自己的建议。根据我们9月份发布的成果，这也是达成国际一致的一个很好基础。如果我们真的想要应对气候变化，必须要这样做。

非常感谢薛澜，感谢您提供建设性的建议。我认为与您的对话让听众受益良多，我们将继续努力采取更多行动应对气候变化。非常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