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福克纳(Willian Faulkner l897~1962),美国小说家。1925年后专门从事创作,被西方文学界视作“现代的经典作家”。共写有19部长篇小说和70多篇短篇小说,其中绝大多数故事发生在虚构的约克纳帕塔法县,被称为“约克纳帕塔法世系”。1949年获诺贝尔文学奖。图为福克纳与他的马。
《寓言》 作者:(美)威廉·福克纳 译者:林斌 版本:北京燕山出版社 2017年11月
《掠夺者》 作者:(美)威廉·福克纳 译者:杨颖、王菁 版本:上海译文出版社 2010年6月
那是在1950年的12月,在斯德哥尔摩,福克纳在女儿吉尔的陪伴下领取了1949年份的诺奖。他期间的表现说不上差,却也实在说不上好,他虽没用威士忌把自己灌得不省人事,也到了精神涣散的地步。他无法控制不喝酒,即便在这种场合,即便他在出发前和妻子达成了不喝酒协议,而酗酒也成为福克纳日后健康日益恶化,并最终去世的重要原因。
被写作折磨得精疲力竭
瑞典文学院授予福克纳这一奖项可谓恰得其时。不是说福克纳需要什么奖项,他对此向来冷淡,这在后来他对普利策奖、美国国家图书奖的态度即可得知,而是因为在那个时期,福克纳确已写出他最重要的东西,而这也暗示了这样一个事实:他的才华——即便不是全部,也是绝大部分——已被耗尽。对任何一位作家来说,这一必将来临的苦涩境遇无疑会让人意志消沉。三十到四十岁那段时间,福克纳的才华犹如大团篝火燃得正旺,事实上,他笔下的不少故事正是打猎时围着篝火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可如今,这团篝火的火势正不可避免地萎缩,不久就将熄灭。对未来创作的焦虑,加重了他本因醉酒和感冒导致的糟糕身体状况。
这时候,他已不用再为家庭债务惴惴不安;他一直努力试图恢复的福克纳家族的古老荣誉,也在获得诺奖这一国际性事件中实现。现在他唯一想做的,也许就是要证明自己还能写,像多年以来所做的那样,坐在位于奥克斯福名为“山楸橡树”的家中,用铁的意志把自己按在书桌前,一天七八个小时,用他特有的迷人腔调讲一个故事、一段传奇或一首寓言,你怎么定义都行。曾经,这是他过了那段波希米亚式的放浪生活后最大的愿望,也是避免与同样酗酒的妻子埃斯特尔争吵的最好方式,当然,也是他除了偶尔去好莱坞写剧本外挣钱的唯一手段。
从斯德哥尔摩回家后,福克纳开始着手写作具有戏剧意味的《修女安魂曲》。1951年元旦到6月,他被痛苦和汗水折磨得精疲力竭,但他撑了下来。至于这本书得到的评价,委婉地说,不温不火。到1952年年初,他又规定自己必须开始写《寓言》,一部带有野心的反思一战的作品。直到1953年的11月,这本书终于在其情人琼·威廉斯的帮助下结稿。写作的过程异常艰难,和之前的写作经历相比,简直就是受罪。琼在回忆当时的情景时说,福克纳“看上去有一点无助”。对于一个写出了《喧哗与骚动》《我弥留之际》《八月之光》《押沙龙,押沙龙》的人来说,这种无助无论如何会带有一种让人不禁心生怜悯的色彩,但我想,如果真的有人把这种情绪表达给福克纳,他一定会不屑一顾地转身走掉。这种艰难,以及面对这种艰难时绝对坚持的坚韧与勇气,甚至于固执,是作为艺术家(福克纳常用的词)的一种特殊权利。没错,他因此受苦,但也因此成为他希望自己是的那个人。
很难说《寓言》是一部成功的作品,尤其对福克纳来说。也许作品成不成功对他来说已不那么重要,至少他还在写,重要的是,他的健康在多次酒精中毒和坠马中被严重损坏,不过从他本人的应对来看,这一点也实在谈不上多么重要。1952年三四月份的一天,他被一匹马狠狠摔在地上,背后严重受伤;不久后,在巴黎举办的“文化自由”代表大会期间,他再一次坠马;1958年到1959年,福克纳又多次从马上摔下来,被送往疗养所。医生的叮嘱总是两点,不要喝酒,不要骑马。而几乎病情稍有好转,福克纳就再次一杯接一杯地喝威士忌,再次牵出他心爱的马。
接受“文化名人”的角色
1954年,美国国务院邀请福克纳前往巴西参加世界作家大会,出乎意料的,福克纳对此感到兴奋。经历了连续两部作品的艰苦创作,以及得到的负面评价,他需要的可能正是这样一个出口。就这样,福克纳开始了南美之旅。他先到秘鲁的利马参加研讨会和记者招待会,疲惫和紧张使他喝了太多白兰地,因此到达巴西时,他不得不接受封闭治疗,但整体来说,福克纳表现得温和、谦逊、优雅,秘鲁人和巴西人也对福克纳的到来给予了极大热情。或许福克纳在这次出行中受到了另一种方式的鼓舞,而不必为将要写下的东西而苦闷,他主动写信给美国国务院,“要求以后参加更多类似的文化使团”。接下来几年,他似乎接受并享受着“文化名人”这样一个新角色。此外他还越来越关心政治问题,开始接受各个大学的演讲邀请。在此之前,福克纳从来没有对上述行为表现出哪怕一丁点兴趣,甚至公开讲话都感到为难。长久以来,他生活在密闭的私人世界和对小说的想象中,而人生到了这个阶段,他似乎第一次看见了外面的世界,而且他正有些思想要宣讲。
1955年8月,福克纳抵达日本,被蜂拥而至的记者和闪光灯团团围住,而会议上竟有五十多位日本文学教授出席。福克纳的到来成为日本的一件文化盛事。日本之行的空前成功让福克纳渐渐积累着应对外部世界的经验,获得了回答问题的模式和技巧,当他随后去往马尼拉、罗马、那不勒斯、米兰、伦敦、雷克雅未克时,他已在此类场合中如鱼得水:举止优雅,回答得当。
拒绝放弃骑马
幸运或不幸的是,这很快让福克纳感到了厌倦。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知识分子,并不适合解答来自世界各地的问题。1957年的一场鸡尾酒会上,他回答记者提问时称自己“只是一个从密西西比来的乡下人”,某种意义上,这并非仅仅是谦虚。这个“乡下人”对世界的观察和想象极为在行,而让他回答那么多人的困惑,他显然不是最好的人选。即便如此,在一般人的想象中,功成名就的福克纳能做的事应该有很多,如果能就此搁笔,也不是坏事,就像他在《记舍伍德·安德森》中对年近五十的安德森说的,“他已经到了应该搁笔的阶段”。况且,对于一个已在美国、法国、意大利和拉美成为文学偶像的人来说,你实在不能对他有更多索求,除了他自己。
到了这个时候,他应该感觉得到,自己创作的那团篝火只剩下一点小火苗,但他不想就此结束,哪怕他能做的只是就着这点小火苗再讲上几句。他开始写“斯诺普斯三部曲”的第二部《小镇》,而第一部《村子》是在近20年前写的。再一次,他坐在“山楸橡树”中的书桌前。结果同《寓言》一样,《小镇》没受到多少好评。但三部曲就是三部曲,他必须再写一部。如果他之前定下的目标是十部曲,我想他也会不惜一切去尝试完成。到了1957年11月,福克纳开始写《大宅》。
两本书的间歇,福克纳接受了弗吉尼亚大学的邀请,成为“驻校作家”。空闲时他就和新结交的朋友外出骑马打猎,这是他一直以来真正喜欢的事情,也是他不断书写的那个老南方的传统;在精神上,福克纳一直保持着与那片土地的紧密联结,那里是他生活和写作的出发点,也是他写作的依归。福克纳对待打猎极为认真,以至于让人觉得有些过头。每次打猎,他都盛装登场,“平日里则精心保养他的骑士装、打猎用的外衣和装备”。他用的那把枪的枪柄上刻着他姓名的缩写。但多次坠马造成的伤病折磨着福克纳,他却把各种抗生素和威士忌一起服用,直到1960年初再次住进疗养院。
1961年7月2日,福克纳得知海明威的死讯,第一反应就是海明威一定是自杀。两人之间有些嫌隙,没见过面,但福克纳太理解海明威,那种同为伟大作家的惺惺相惜,后者和自己一样长期忍受着酒精、背伤和写作能力退化的煎熬。很难说两人在面对类似人生境遇时谁的选择更明智。海明威选择了死亡,而福克纳用最后的热情,也许是借着那团篝火马上熄灭时飞出的点点火星,投入到最后一部作品《掠夺者》的写作。这本书出版于1962年6月,福克纳去世的一个月前。在这段时间,六十多岁的福克纳又有几次摔下马背,一次比一次严重,这让他遍体鳞伤,甚至短暂失忆,但就像他决不放弃写作一样,他拒绝放弃骑马。当我们用后来者的眼光看去,“上马-坠马-上马”对福克纳的晚年生活来说已足以成为一种鲜明象征:一次次失败,又再一次无畏地尝试。他似乎在用自己的行动,践行他在诺奖演说辞中提及的人类那几种高贵品质中的“勇敢”,哪怕为此付出昂贵代价,包括生命,也在所不惜。
注:本文参考书目为杰伊·帕里尼《福克纳传》。
新京报记者张进
【免责声明】本文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与和讯网无关。和讯网站对文中陈述、观点判断保持中立,不对所包含内容的准确性、可靠性或完整性提供任何明示或暗示的保证。请读者仅作参考,并请自行承担全部责任。
最新评论